四、婚姻鸡对鸭
我和小田的恋爱属于赶鸭子上架,可我俩搞对象的时间比较长,不属于一时激动。 我不想裱糊自己的觉悟有多高。我们这辈儿人都爱说存在决定意识,我确实不具备当陈世美的条件:回北京时我已近40岁,以一个工人的身份调回来,身边还有三个孩子,我有耍浪的条件吗?况且,我对婚姻的要求并不高,婚姻其实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搭帮过日子。当然,我也有对她负责的一面。要不,我可能也就闹个真假离婚,早调回北京了。 当初,我同意跟农村姑娘结婚,一来有现实考虑,找北京女知青咱没戏,女少男多,基本都比我大;二来我心里也有个小九九儿,农村人淳朴,伟大领袖不是说一张白纸可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吗?我可以在这张白纸上随意涂抹。 结了婚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这张纸片儿上已经画上了些图案,虽然简单,却是浓墨重彩,休想抹得掉。再经我后来这么一抹,一张纸整个成了涂鸦。说白了,我俩的婚姻不少地方是鸡对鸭,有许多看法不一样,存在诸多不和谐…… 关系确定后,未来的老丈人曾经向我表态,一分彩礼不要。可还是有人在一边儿唱山歌儿,鼓动小田跟我要“三大件”。那时的“三大件”与现在不同,如今是“房子、汽车和钻戒”,那时一般人听都没听说过,不过是目前唾手可得或已经过时的东西:自行车、缝纫机与手表。 小田会过日子,她手上当时戴着一块120元的上海表。有人怂恿她说:“这表给你弟弟,你叫兴国给你买进口的。”她倒听话,真把表给了她兄弟,让我给她买新的。 当时,我的工资每月48元,跟不少知青一样,有今儿没明儿地瞎混,吃喝惯了,从来不知道攒钱,“三大件”我根本买不起。再说了,这些东西都要票儿,光有钱都不行。 既然找个媳妇不容易,我只有拿好话搪塞小田,说得先到供销社登记排队,什么时候发了票儿才能买。 直到结婚那天,我都没积极去弄,当然没搞到买自行车和缝纫机的票证。末了,我只花了不到40元,就顺利地糊弄过去。到北京后,是她自己拿出存了多年的140元,加上亲朋好友给的200块份子钱,我只添了不到40元,买了块瑞士进口的“百浪多”,总算满足了她三分之一的心愿。 说起来,小田这人还是不错的,并不贪心,但和知青到底有区别。要是俩知青结婚,就没这等索要东西的烂事儿;有的知青结婚,甚至连件新衣服都不做,登记之后,抓把糖和瓜子儿就完事儿。 我们结婚,小田是初次来首都,见天安门和纪念碑什么的自然兴奋不已。我想多给她留影纪念,就借来台照相机,打算多捏几张照片儿。不料,她刚在天安门拍了两张,说死活说都不肯再照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人影儿咋能上相机和相纸呢,那不把白血球都吸进去了!我是啼笑皆非。看来她只比原始部族前进了一步,没觉得拍照摄灵摄魂,只吸白血球而已。 我不由想起结婚头一晚,她嗫嚅着对我说;这……要让我妈知道……我脸往那搁啊!她妈难道不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儿?不知道的话,那一堆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夫妻的性关系本来是健康、合理、合法的正当关系,在小田眼里却认为是见不得人的丢脸事儿。这成见一直跟随着她。因此,把相机当成吸白血球的怪物并不希奇。 我在牧区那几十年,生活虽然与牧民差不多,但我受老爸影响,比较爱看书。我每年都要定100多块钱的各种杂志。邮政所的人对我说,全牧场我定的杂志最多,比公家还多。可小田从来不看。我拿给她看,她就说我拿书琢磨她。 几十年来,她一直服从原来的生活习惯,接受新事物特别慢。我虽在北京长大,但老家儿都是上海人,上海人的菜比较精致,讲求小盘儿小碟儿,菜里还要放糖。但她一直吃不惯上海菜的口味,最爱做的是大烩菜,拿一口大锅,把大块的肉、各种菜、粉条子炖在一起,够吃好几天的。我因为一身懒骨头,只好经常吃这种大烩菜,到后来习惯成为自然,逐渐跟她的口味差不离了。 记得还有一个笑话。在牧区的头几年,从来见不到榨菜的影子。1980年代初,随着交通发达,偶尔也能见到这稀罕物件儿。有一回,几个人好不容易托人在外地买回几坛,我也分到一坛。抱着坛子往家走,路上有种轻飘飘的幸福感,这可是久违的小菜儿啊!从小经常吃,仿佛又回到北京,跟爸妈在一起,就着榨菜吃汤泡饭……把宝贝儿小心放进厨房里,本打算细嚼慢咽地品,可第二天我就出车了。 等我回到家里,只见我心爱的榨菜一串串挂在窗外的绳子上,萎缩成一团儿,已经晾成了咸菜干儿……我无言,连发脾气的心思都没有,只有苦笑而已。 小田虽然吃过不少苦,却不能干,她从早忙到晚,甚至常常手忙脚乱,却不出活儿。但我得说她相当勤快,不是个懒女人。我家门前有三分菜园子地,她还愿意喂猪养鸡。每天天一亮就起床,胡噜把脸,她立刻去侍弄菜园子,接着是喂猪、喂鸡…… 有了儿子后,我想给儿子买个上发条的铁皮小兔子,但五块钱一个,我嫌贵,没舍得买。正好路过自由市场,看见有卖小兔子的,两块一只,活物儿。我买了两只回家,打算让孩子玩死拉倒。没想到小田特认真,从此又添了一项活计,给兔子薅草。 兔子一天天长大,满处乱跑,她又催我焊了个铁丝笼子。这一下可好,兔生兔,子生子,最后我家楞有了一百多只。除了杀了吃肉和送人,还卖了不少,赚了点儿小钱。 几十年来,小田像所有的劳动妇女一样,恪尽自己的本分,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虽然效率不高,也有些爱叨唠,甚至有点儿咋呼,可大事上她都听我的。 这几年,孩子们都出去了,她絮叨时就说,我伺候了你大半辈子,这会儿我爱干吗干吗,你管不着了!话虽这么说,溜达了大半天回家后,主要还是她买菜做饭。 大半辈子已然过去,谁也别想改造谁,看来鸡和鸭也能安然相处。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