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老辰光

当前位置: 首页 > 写作 > 写作 >

连载:《苍凉青春》大河传奇(7)

时间:2019-05-23来源:老知青家园 作者:白描 点击:
他窝着一肚子气,在一个人少的墙拐角蹲下。他不知道回去怎样向王村钰交代。她不会责怪他,可是这会让她伤心的,也显得自己太无能。怀里只有三十二块钱,离交清粮钱差得远哩,回去还是把粮食弄不回家。他心烦意乱,咋也想不出好主意,蹲在那里一锅接一锅抽闷

      他窝着一肚子气,在一个人少的墙拐角蹲下。他不知道回去怎样向王村钰交代。她不会责怪他,可是这会让她伤心的,也显得自己太无能。怀里只有三十二块钱,离交清粮钱差得远哩,回去还是把粮食弄不回家。他心烦意乱,咋也想不出好主意,蹲在那里一锅接一锅抽闷烟。
 
      就在他唉声叹气的时候,一个人凑到他的跟前。这人他认识,是薛家梁的,曾坐过他的船从山西那边往这边倒贩过粮食。今天刚到集上,他曾悄悄托付此人给他留心打探谁想买布票。
 
      “卖啦?”这人问。
 
      他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
 
      “脸色咋这么难看?”这人吃惊地瞅着他的脸。
 
      他把刚才遭遇的事情说了一遍。
 
      “妈的×,叫他驴日的把布票拿回去扯孝布!”
 
      这人骂完,挨着二万子蹲下来,脸上神气一变,兴奋地压低声音说:“想不想撸他一把?”
 
      二万子纳闷地望着对方,解不开是啥意思。
 
      “冯家圪崂摆开了场子,有人一天一夜就撸百儿八十,发了大财哩!”

 

      二万子明白是请他去上赌场。他身上哄地腾起一股燥热,脑子里咕咕突突涌起滚水似的响声。他惊骇地望着向他发出邀请的人,站起来,仿佛哪个部位不舒服似的,身体来回扭动着,呼吸也不均匀了。
 
      站了一会儿,又蹲下,蹲下不久又站起来。末了,痴呆呆地愣怔了一阵子,突然下了决心似的,朝地上啐了一口,沙哑地吐出一个字:走!”
 
      在街上,他碰见本村一个赶集的,托他给王村钰捎话:他寻亲戚弄钱去了,一半天不定能回家。
 
      王村钰在家等二万子,等了三天。这三天,她是在深深的不安和愈来愈沉重的担忧中度过的。二万子只托人笼统地说寻亲戚弄钱去了,寻哪个亲戚?她把所有亲戚在心里过了一遍,全是穷家小户,不可能弄来钱。为什么走了几天还不回来?是不是出外去做什么黑市买卖?这个时节,西红柿、笋瓜、莲花白,都才下来,倒贩这些东西是要被当做投机倒把抓起来的。想到这里她在家呆不住了,她要把事情弄确实。她跑到捎话人那里,详详细细再把当时的情况——他是啥时在啥地方见到二万子的,二万子手里拿的啥,话究竟是昨说的——又问了一遍。从人家的复述中,她仍然得不出肯定的判断,只好仍旧满怀焦虑地等待着。
 
      第四天头上,二万子回来了,王村钰看见他大吃一惊:两只眼睛又黏又红,布满了血丝;头发乱蓬蓬,两块腮帮子深深地坍陷进去,脸上是一种死灭灭的土灰色。王村钰慌忙把他迎进窑,打来洗脸水,又端上喝的,惴惴不安地问:“这几天你去哪儿啦?”
 
      二万子咕嘟咕嘟喝了一缸子水,嘴一抹,说:“弄钱去了。
 
      “去哪儿弄钱?”
 
      二万子没回答,从怀里掏出一把票子,往王村钰手里一擂,两只脚一蹭脱了鞋,仰头往炕上一倒。没待王村钰回过神儿,他那里已经鼾声连天了。
 
      王村钰看着手里的钱:有大张,有零角儿;有新崭崭的,也有皱巴巴的,显然比卖鸡卖布票的钱多——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呢?她心里很不稳实,推推二万子又问了一遍。二万子在迷糊中说是抹花花赢的。
 
      开头她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她醒悟到是怎么回事,手里的钱哗啦一声撒落在地上,她像泥塑一样呆在那里了。你起来!起来!”接着她便大声嚷叫。她的嘴唇发抖,声音变了调儿。
 
      二万子懵懵怔怔地坐起来。“你去赌博啦?”二万子从来没见过王村钰脸色这样难看,有点发慌,瞌睡一下子消失了。“没有输,赢了。”他想叫王村钰放心,“赢了三十多块哩。”
 
      王村钰的心里一阵刺痛。她盯着蜷缩在炕上、满脸堆着茫然不解神情的丈夫,突然间觉得她和他之间一下子拉开了很大距离,他变得遥远而陌生。她不相信她所爱的那个朴实本分的二万子,就是眼前这个摇摇晃晃刚从赌场归来的男人。天哪,赌博!这是那些地痞、流氓、败家子、二流子、不务正业之徒才干的事,从小她就在脑子里树立起了这个概念,而今天,她的丈夫,她所疼爱的人,居然也加入这行列里了,他的身上,居然也沾染上了这种恶心人的坏毛病,多么可怕呀!
 
      二万子摸不透王村钰的心思,以为她担心另外的事情,解释说公家干部咋也不会知道,那个地方僻背得很。
 
      王村钰真想说:“我倒希望人家端了你们的窝子!”她压住心头的火,冷冷地说:“赌博不是正经人干的,你知道不知道?”唉,顾不了那么多啦。粮拿不回来,事情把人往绝路上逼,咱不会造钱,也不会坑蒙拐骗…就只有上赌场?”
 
      “照你的想法,卖鸡,卖布票,完了还卖啥?
 
      “没有啥卖的,咱也不能去卖脸皮,卖人格,卖掉正经人的气味!”

 

      二万子还想分辩,看见眼泪从王村钰脸上流下来,看见她瘦削的肩头抖动得那样厉害,便不再做声了。
 
      这是婚后王村钰与二万子第一次冲突。Y县的人们知道王村钰与二万子婚姻的人们,其中不少也知道二万子赌博的事。他们向我谈起这一点,露出不无鄙弃的神情。不知二万子知道不知道我对此已有所了解,他倒是很直率地对我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就那一次。”他说,态度认真得仿佛谁在办他的专案,逼急啦,是沟是崖也得往下跳。有些人议论我二万子咋哩咋哩,他们知道个啥?老实说,不是王村钰拦挡,我还想再下几回场子。咱不算糊脑子,手气好点,不敢说多赢,把粮钱撸回来不成问题。我是看王村钰伤心,才收了这门心思。
 
      他讲的是真话。
 
      我什么也说不出。他勤劳、质朴、坦诚,但他终归是个缺少知识文化的农民,在精神深层结构上不可能不带着属于他的一些独有的特征。王村钰突然间觉得他遥远而陌生,实际上是看到了她不熟悉的他那精神深层东西的偶尔闪现。
 
      她能理解这一点,她能原谅他吗?

(未完待续)

(责编: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推荐内容
广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