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扑来,她打了个冷颤,她把滑到肩上的红围巾紧裹在头上,缩起身子继续等待…… 天地间一片寂静,别说“突突突”的车子马达声,就连大道上也阒无人迹。而此时,黄昏又像一条狡猾的小狐狸沿着时间的边缘悄无声息地溜走了。暮色已然降临了大地,天幕上相继出现了星辰。 这么晚了,不会再有车了。她想。 此时,她在犹豫,是重新回到在团部加工厂工作的邻居费玲娣那儿住一夜呢,还是步行回连队?连队离开团部三十多里路,大约要走三个多小时,她不怕累,她觉得,她走得动。可是她又害怕一个人走夜路。因为路上要经过15连的松树林,那里面还有很多坟墓呢……然而,她又一想,早晨向班长请假时,说好今天一定会回到连队的,还是回连队吧,说不定在道上也能搭到车呢。 于是,她大踏步地朝连队方向走去,很快她就走到了位于10连的水库。夜色中,湖面显得亮晃晃的,像是铺了一层银箔。她走热了,便把围巾解下,搭在了脖子上,肩上的背包,已觉得沉重,她取下来,用手拎着。那包里是一双妈妈刚刚做好的黑灯心绒面芝麻绒里系带子的棉鞋,针脚还是那样的匀称细致,此外,还有一斤挂面、一斤大白兔奶糖和一封家信。 “……你一个人在外,自已要照顾好自已,不要总把钱寄回来,想吃什么就买,想要什么东北没有的,就写信回来,家里一定给你寄去。……” 这封信,她看了几遍,已背出来了。想起这封信,想起父母亲人,她的眼眶就会热的掉下泪来。 黑暗已完全笼罩了大地,星星也躲进了云层。朦胧中,只见一排黑黝黝的树影向后退去,要不是水库的湖面发出冷冷的光,恐怕伸手连五指也难见。她害怕着这黑暗,害怕这叫人心跳的寂静。 她想:家乡南京路上闪烁的霓虹灯拨几盏到这里多好啊!她忆起她那个虽拥挤但充满温馨的弄堂: 正值万家灯火的时候,家家都在吃晚饭吧,也许妹妹们又端着饭碗到了邻家,这两个野丫头,连吃饭都拴不住她们。妈妈呢,妈妈在干什么?或许放下饭碗边听着收音机边又做起了针线。爸爸可能还在路上蹒跚的走着,他患严重的哮喘病,走几步路就要歇一歇,加上工厂离家又远,每天上下班,光路上往返就要4个多小时,这会儿,也和我一样还在归途中呢。那么哥哥现在又在干什么呢?又在看书么?去年她下乡时,哥哥将自已心爱的书都送给了她,足有半樟木箱啊!漫漫长夜,就着小油灯,她与先秦的哲人、魏晋的名士、唐宋的诗人对话时,是多么地感激哥哥呀! 她站住了,可是她没有返回去。因为此时,她想起了鲁迅的小说,《捉鬼》“这世上原本是没有鬼的”。她信。同时她也坚信,树林子里不会跳出个人来,北大荒的老乡都是好人。她决计走过去。但她还是将红围巾重新围在了头上,因为妈妈说过,红颜色是“避邪”的。 然而,一轮满月偏偏地就在这时候升起来了,它照亮了这寂静的树林,灰白的小路,照亮了两旁的树木。它让她看清了那新坆、老坆上的花圈、飘着串串白纸的招魂幡,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野兽们已逼近……她惊恐地浑身瘫软,而后又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她奔了起来。 她奔啊奔,终于奔到了她的连队的地界,一条小溪旁。小溪在月亮的照耀下泛着银光,它可没有宇宙间的白昼黑夜,它永远欢腾着向前奔跑,撞击着水中的石块,不时还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她看见它,心平静了,她终于到家了。 她走到小溪边,用冰冷的水洗把睑,平一平心跳。她忆起,11个月之前,也是在这样的月明之夜,“尤特”从密山把她和她的同学们拉到了这里,也是趟过了这条小溪,当时她们十几个女知青哭着、喊着不肯下车……她们当时是那样的排斥这个地方,而今晚,她盼望它犹如船员在寂寞的茫茫大海中盼望灯塔。她向它倾诉:“这一路她是怎样在黑暗之中一步步摸回来的,怎样在惊吓中奔回来的。” 小溪的一边近处是山岗,山岗上种了一排杨树,在风的指挥下,那些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仿佛在说:“真不容易,平安回来就好!”另一边为丰沃的草甸子。此时,草塔头刚刚返青,中间的水泡子在夜色中泛着白光。她记得,去年夏天这里绿草如毡,草中开满了淡淡的小黄花,小黄花很小,朵不大,却很香……她伫立凝望。望着望着,刚才的惊恐暂时驱散了。她想:宇宙间不是只有黑暗、恐怖,还有天明后的霞光万丈;自然界也不是只有刚苏醒的草木,还有夏日的美丽,秋天的收获……而前行的道路上又何赏不是这样呢? 风柔和了许多,她又一次解开了紧紧系着的红围巾,将它披在了肩上。这是人间四月天的季节,原本就应是春风沉醉的夜晚。她大步向宿舍走去,她发现,群山包围着的连队在月光下是那样地宁静,连狗吠声也没有。也是,停电的时候,它理应早早地打着鼾息,进入梦境的。 离宿舍越来越近了,窗户里的微弱灯光,依稀泄漏出她的那间宿舍还有人没睡。她反而放慢了脚步,感到一种从未有的自豪。夜走墓地,別说女孩,就是那七尺男儿又有几个能做到的呢。想到此,她笑了!而后,她又哭了! 那笑,那哭,是无法形容的! (责任编辑 晓 歌)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