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东去! 8月19日,8月19日,1968年8月19日,这是个已经融入我血液的日子。这一天,我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上海要北去遥远的北大荒,去开始新的历程,经受新的磨砺。但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天竟然是我和阿爸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早早起床,与阿爸打了个招呼,算是告别了。奇怪的是疼爱我的阿爸竟然没有从床上起来,只是点了点头,也算是打了个告别的招呼。我也没有多想,因为阿爸从来不将对我们的爱放在脸上,他给我们的印象,除了严厉还是严厉,再严厉。平时只要他下班回家的脚步在楼梯上响起,原本喧闹的家中立刻鸦雀无声。但谁能理解到他此时平静的表象下,内心无法名状的苦楚呢? 阿姐们和继母送我到区里集中地--五四中学外操场,随后我们坐上统一的敞蓬卡车来到北火车站,她们则自行坐公交车前去。 此时,北火车站的站台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到处是即将奔赴边疆穿着草黄色军装的准兵团战士,到处是各色衣服前来送行的同学、老师和家属。笑声、歌声、嘱咐声交结在一起,好像只是去作一次愉快的旅行。我们在站台上和送行的老师、同学合影,身后那面“中国人民解放军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五师 跃进”的大旗在招展,身前是我们一起绣的那幅毛主席的画像,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激动的笑容。
我们在站台上和送行的老师同学留影。图中穿军装的是去兵团的,计17人。
和送行的人们扬告别。 上车的时间到了,我们与送行的人们告别,兴高采烈地登上列车,满身心都是“屯垦戍边”的自豪。和在场的每个人一样,我的脸上也洋溢着光荣的笑容,告别了同学,告别了阿姐和继母。但谁都没有料到,汽笛鸣响,火车起动,刚才还是笑声歌声一片的站台顿时为离别亲人的哭声所替代,北站上空顿时充满了悲切之情。我也是满脸是泪,已经看不清阿姐和继母在哪里了。现在想想,对这些高喊“做共产主义接班人”的青年人来说,哪里经历过真正的风雨考验呢?除了乌托邦般的“理想”,没有任何经受考验的真正可靠的准备。后来,每每读到杜甫的那首《兵车行》中“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的诗句,我的眼前就会出现北站分离时悲壮的一幕,想象出送行的亲人们内心的担忧。而再与大阿姐相见,也是在三年以后了。 年青人是最容易忘记心中的不快的,火车刚开出上海市区,大家心头的阴云立刻散去,欢声笑语又充满了车厢。说笑的、打牌的、唱歌的,甚至还有人善意地搞着“恶作剧”:谢定康刚睡醒,就在迷糊中尝到了“肥皂奶糖”的滋味。十分幸运的是,我们所坐的车厢是硬卧车厢,虽然不是一人一个卧铺,但毕竟可以大家轮流着睡觉,不像后来我们探亲时要坐几天几夜的硬板凳,坐得屁股生疼。这也让我们没有感到路途的遥远,而同学间的说说笑笑也扫去了一路的寂寞。 最令人兴奋的是下午过长江。那时南京长江大桥尚未合龙,我们是乘轮渡过的江:先在南京这边将一节节车厢分开,随后再一节节地拖到轮渡上;过了江,又一节节地拖到长江北岸浦口的铁路上,再一节节地连起来。轮渡过长江时,远远看到长江大桥还有一小缺口还未合上:我们成了长江大桥建设的见证人,我们也成了最后几批坐在火车上乘着渡轮过长江的人。那个自豪自是不必说的。
我们过长江时,大桥还未合拢。
火车一路呼啸北上,徐州、济南、德州、兖州、天津,一个个城市在车窗边闪过;长江、淮河、黄河、海河,一条条江河在车轮下漂逝。车窗边还不时有奇特的山峰出现,我于是在速写本上留下了许多山峰的倩形。记得经过泰山时,夜幕即将降临,山际一抹晚霞,地上一片灯火,真像在神话中一般。我拿出速写本,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一片美景绘制下来。可惜的是,这些最为原始的速写本和我的那些还能算作“诗词”的本子,已经在多次的转辗中不知去向了。在德州,我们下车买了西瓜,第一次品尝到西瓜原来可以是这样的凉爽,如同现今刚从冰箱里来出来的一样。 过了“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便是东北地界了,山少了,地阔了,东北大平原便袒露出他那宽广的胸怀,迎接来自黄浦江畔的青年。列车向东奔驶,第三天中午,到达哈尔滨。原本说到了哈尔滨将会有军区领导来接见,所以火车在这里作较长时间的停留,让我们在车上等待。结果领导没来,我们这些浑身都充满旺盛精力的年青人趁机走下车厢,走出车站,走上了站前的马路。一时间,哈尔滨南岗的街道上布满了身穿草黄色军衣却又没有领章帽徽的“兵”。我们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美丽的北国江城,街上的人们也用好奇的眼光注视着这些说着“鸟语”的“阿拉”。
哈尔滨老火车站。
我们几个走在冰城的大街上,对这个具有俄罗斯特色的城市充满了好奇,不知不觉地忘了返回的时间。路上遇到几个铁路员工模样的人告诉我们,火车正在等你们呢,我们才想起往回赶。由于我们这样一些逛街的人,耽误了火车发车的时间,到达双山车站时已是第四天清晨了。双山是五师师部所在地,原本为“九三农场”,是以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日--1945年9月3日来命名的,具有不同一般的纪念意义。兵团决定组建后,就把五师的师部设在了这里,作为抗击“苏修”可能的进犯而设的西线防线。师部距双山车站还有一段路,隔着一条老莱河,我们又坐上卡车来到师部所在地。可能是因为我们是第一批到达五师的上海知青,所以当天招待我们的早餐十分丰富:豆浆、面包、油氽黄豆,吃在嘴里非常香,让我们感觉到温暖的同时也误觉这里并非想象中的那么艰苦。
九三火车站,原双山火车站。这是我们一路北上的终点站,也是我们以后探亲的出发站和返回的回归站。
在师里为我们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后,我们被各农场(那时团一级还未组建好)派来的车子接了去各自的场部。我们和育才、市西、培明等静安区的学校被分在了跃进农场,即后来的46团,在那里接受三天的培训。 一路行来,大家的心情非常之好;一路的顺利,让大家失去了对即将遇到的困难缺少了应有的准备,浪漫主义的理想在以后的现实主义的砺炼面前撞得粉碎。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