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牛的人总有一些牛事。我属牛,所以我也有一些牛事。在动物界,牛最勤恳,也最能任劳任怨,但牛脾气一来,是什么也阻挡不住的。江南多水牛,水牛又必须在水田中耕作,常常带一身的水,一身的泥,走着坎坷的路,拉着沉重的犁,于是也得到众人的喜爱和尊重。我也是如此,于是就有了许许多多的“牛”事。
炮声中出生
公元一九五0年一月三十一日,按旧历算,这一天是己丑年的十二月十四,离旧历年的春节尚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从生肖上算,那天出生的孩子还是属牛。 这天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已经过去两个多月的时间,离宁波的解放更是有七个多月的时间了,但舟山群岛等一些岛屿还在国民党的掌控之中,粟裕大将统领的解放大军正与国民党军隔海对峙,渡海战役一触即发。 旧历腊月,一年中最为寒气逼人的时候;子夜,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浙东沿海,时值国共交战最激烈的地方。此时此刻此地,一个孩子的哭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一个男孩抓着牛年的尾巴诞生了。 这个地方叫“大丰岭”,这里并不是他的家,这里只是他们家当时的一个避难地。一个甲子过去了,他至今也不知那个地方到底在何处。 他本不应出生在这里的,他的家应该在不远处的一个叫“林唐”的村子里。那个村子就在甬江的入海处,正对着舟山群岛。三面环山,一面向海,是山清水秀、物产丰饶之地。从小港沿山路下来,穿过一个叫青峙岭的山坡,就可以看到这个村子了。村子以道路为界,路北大多姓唐,称作“唐隘”;路南大多姓林,称作“林隘”。他们家在路南的林隘,在一个叫“新堂楼”的三合院式的院落里,“林”是他们的姓氏。这里,还是当年戚继光抗击倭寇之地,至今这里还用“戚家山”来命名这块土地。正因为是这样的一个地理位置吧,此时,他们的家正处在即将打响的渡海战役的前沿,于是他们全家为了躲避战火而来到了这里。这家的家长瘦瘦高高的,一看就是个读书人。他是刚刚出生的那个孩子的阿爷(宁波话:爷爷)。而这个于炮火中呱呱落地于异乡的孩子就是我,一个属牛的牛人。 祖上从福建北上,来到甬江入海处南岸这块富饶之地定居了下来,建一屋,人称“老堂楼”。后娶妻生子,繁衍后代,老堂楼已容纳不下众多的后代,于是于老堂楼的西侧又建一宅。相对老堂楼,称为“新堂楼”。新堂楼坐北面南,两层的三合院。北侧中间是家祠,我们称作“堂沿”。堂沿的门是雕花的格子,上面雕刻着一些富有文采的祝福文字,比如“有楼有堂千载业,美轮美奂万年基”等,表现出对整个家族寄于的厚望。堂沿两边为居室,分别安排二房和三房居住。东西两侧是厢房,由四房和五房居住。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天井,称作“明堂”,铺的是整块整块的大石板。南侧是墙,墙中间的顶部是福禄寿三寿星,东西两侧都有一扇小门,通向园子和外面。大门则开在东面,东厢房的北侧,有长长的弄堂连着。向着明堂的房屋前有回廊,高大的柱子擎起向外伸出的屋檐,即使是下雨天,在各家屋间走动也淋不到雨。回廊上有许多精美的雕刻,哪怕是一些门轴窗轴的盒盖,也十分的精致。 我的名字是阿爷起的。按我家安谱排列,我这一辈是“嗣”字辈,阿爷从我出生的地名“大丰岭”中取了个“丰”字,于是“林嗣丰”三个字就跟随了我的一生(这就是我引林嗣环为自豪的理由)。这中间有两次差点易名,但却阴差阳错地没有易成,许是冥冥中有神灵保护把,让这极有意义的名字一直附着于我。 春节虽然已经临近,但这里却一点都没有喜庆的气氛,隆隆的炮声替代了本应该有的鞭炮声。可以这样说,我是随着解放大军的炮声来到人世的。 冬天,子时,于牛来说应该是最为舒适的时候。冬天,一年中农家最闲适的季节;子时,一天里最好睡的时刻。但严冬、子夜、炮火,却似乎又在冥冥中决定了我此生要过得坎坷,过得曲折。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