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老辰光

当前位置: 首页 > 时代 > 史话 >

我的弄堂生涯 (连载 第十三集)

时间:2016-03-16来源: NSWARTS俱乐部 作者:悉尼敏姐 点击:
第十二集 弄堂口梧桐树上的残叶,终于在凄厉的北风刮过,落尽了最后残存的几片,只剩下枝杆在寒风中摇曳,满地斑驳的枯叶,让马路上稀少的行人踩着沙沙怍响。那声音传进弄堂,单调的节奏,孤独中透着悲凉。 一九七六年的一月,一个寒冷的季节。 宰相是中国古


第十二集

弄堂口梧桐树上的残叶,终于在凄厉的北风刮过,落尽了最后残存的几片,只剩下枝杆在寒风中摇曳,满地斑驳的枯叶,让马路上稀少的行人踩着沙沙怍响。那声音传进弄堂,单调的节奏,孤独中透着悲凉。

一九七六年的一月,一个寒冷的季节。

宰相是中国古代最高级行政长官。历史上的名宰相有汉李斯,萧何,大唐房玄龄,魏征。最近代的有曾国藩都算是千古传诵的名相。更有南阳诸葛亮,卧龙岗散淡之人,念刘备三顾茅庐之恩,保定了汉家大业,鼎足三分,名垂史册,家喻户晓。

然而中华史上最长历史的宰相,二十六年辅佐一朝,当属现代的周恩来总理。

就在这一年,周恩来总理撒手黄泉。骨灰倾进了滔滔江海,无坟无碑。悄然而去。落了个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一九七六年的丙辰清明,北京的天安门广场被前来悼念周总理的诗歌和花圈的海洋覆盖着。同时消息也在我们弄堂里暗中传播着,豆腐店的二儿子阿二头上北京出差抄了许多诗词回来。这些诗词有的是指责毛主席的夫人江青的,也有将怨恨出在张春桥,姚文远身上的,甚至还有悼念杨开慧的诗词,仿佛是怨恨后母哭亲娘之势。

几天来我们也纷纷转抄朗诵。听阿二头说,天安门广埸好像气氛不对,一辆辆的卡车上装了很多穿工作服,柳条帽的工人。都往广埸里驶去,他因为已买了回程火车,也没多呆,便抄了些诗词回来了。

但是敏感些的如我家三楼搁的小郑老师,燕玲他大哥大华等几个,有告诉大家说,这几天报纸上登载了批林批孔批周公,暗喻周总理的。

“春寒陡峭欺灯暗,听风听雨过夜半”

这些传闻及诗词,又通过不同渠道进入了我们弄堂地下通道。

风雨十年,貌似和平年代,但是我们经常会有一种地下交通员的成就感。

比如传递书本及诗词时,弄堂里的菊娣,大燕,豆腐店三毛,四毛,海明等同学。大家一般会在屋檐下轻敲三下窗户或后门。表示有传抄本或被禁的书籍来了,然后关照下一位读者是谁,我有时能看出是谁的笔迹,一般都是比我们大一些的三叔,二哥等抄的,但我们从不打听细节,只管传阅。

因为上次水果滩小广东在弄堂口站站,经常见姑娘经过时起哄吹口哨被抓去劳教后。被判刑最重的是后弄堂的三爷叔后,因此我们知道谁年纪大,谁就会是教唆犯。

如果我们这种不明刊物,反动,黄色书籍的地下传阅,一旦案发,我们最多就是关在白茅岭劳教农埸,劳动教养几年。而那些二哥,三叔们就要严惩了。

百密一疏,有一回我也差些出事了。

记得那次传阅一本作家张恨水的"夜深沉"和一本民国言情小说"鲁男子"。

国娣在阅读这二本书时被她那国棉十七厂做领导的姆妈发现了。

黄昏刚刚降临,秋冬季节天色暗的早,家家户户都巳盏灯了。一阵激烈的敲打着我家窗户的声音传来,国娣妈一手拉着国娣,一手挙着这两本书籍,闯入我家。她一定要我坦白交代黄色书籍的来源!国娣经不起她娘的严刑逼供,把我出卖了。

这二本书其实是大燕传给我的.大燕和国娣是住在一幢楼的,在国娣娘的叫喊声中,大燕比我还早知道了东窗事发.她先一步冲到我家,但国娣姆妈的凶悍使大燕没敢出声,躲在墙角边,我俩对视着,明显的感觉大燕的身体有些在发抖.

大燕家成份不好.一出事.她爸肯定是教唆犯,再判一次刑,她家也完了。 

一瞬间,我也把后果都推算了一遍,这事若告到公安局,给我按个阅读传播黃色书刊的罪名,我也会被单位开除,判个五年劳教。

如果我把大燕供出来,不但大燕会铍单位开除,还会牵涉她爸,她爸为了爬进仓库偷一只自己的结婚戒指已被判过刑,成了四类份子,天天扫弄堂,这次若牵涉进来,一定会是教唆犯的,那她们家也许就完了。

任凭国娣姆妈泼妇骂街,撒赖威胁,我保持沉默,鲁迅先生说过,“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的充实”。我们平时背地里,管国娣妈这种人叫疯子,世界上的邪恶,都是由愚昧无知造成的。所以,不能和愚昧无知的人去理论。

我爹有些怕了,走进了里屋没敢出声,我爹的胆小是出了名的。他自己说,解放那年,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在他的学校让他发传单,他竟然给拒绝了,并告诉我娘说,"那时上海白色恐怖笼罩,国民党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我若接了传单走出校园万一就给杀了"。

由于我爹的懦弱,我们家庭从此就输在了命运的起跑线上了。

我有时候会瞎想,我想我爹如果当年肯接过传单,拿个桨糊桶上大街那么涮几下,我们全家的命运就改变了。

我爹会是四九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了。咱家可以住进当年资本家溃逃时留下的花园小洋房了。

我爹如果是老干部了,我兄姐就是挿了队也很快的不是送部队革命熔炉熔一下,就是包送进大学去培养了。

我爹如果是老干部了,肯定也可以托托老上级,老部下的,我能分配进国企单位了。

我爹如果是老干部了,什么内部电影,内部书籍不能看吗?还用得着这般偷偷摸摸吗?

其实最最受害的还是我爹自己,如果他是老干部了,绝对不会走的这么早,住在老干部病房,好针好药好护理的,能走的那么早吗?

总之,我爹那一瞬间的判断失误,将他自己和我们全家的命运都改写了。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九层之台,起于垒土”,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天色更暗了,国娣妈不顾一幢房子里邻居大家的冷眼相待,继续着她的耍泼,眼看情形特对立,我感觉国娣妈的智商肯定不高,或者脑子肯定出了些问题,因为她这样的不依不饶,也牵涉到国娣的.

不过当时我已经做好了警车随时会鳴笛呼啸,到我们弄堂来抓人的准备了。

关健时刻,还是我娘站了出来说:

“这两本书是我家的藏书,如果内容黃色反动,你去告我家姑娘,那你家姑娘也都看了,要抓就一起抓进去吧!要不你把我也一起告了吧!”

后来在大伙邻居的劝说下,大慨国娣妈考虑到告我娘这种家庭妇女也没啥意思,就提出要我娘将这两本书当她面马上烧掉。

在炉膛窜出的蓝色火焰里,国娣娘拖着国娣骂骂咧咧的走了。

星月交辉的天空,夜深沉如水,我将大燕送出了大门。清凉美丽的夜晚,仿佛散发出一股温柔慈悲的力量,让我们从容的品尝着加深了友谊的滋味。

后来大燕告诉我人家要我们赔书,我便偷了家里一套线装本初刻拍案警奇,将这事摆平了。

人心在思考中走向了凝聚,于无声中听惊雷。这一年的中国人仿佛是踩着地雷走过来的。

在弄堂里人群的交头接耳中,天安门广埸的清明纪念活动仍定性为反革命事件.

唐山发生了大地震,同学美贞的爸爸赶去了現埸,美贞她叔叔是唐山科学院的,他爸找了几天几夜,终于在一个地震棚里找到了五岁和七岁的两个表弟,烟熏火燎的在煮米饭,她叔和婶在屋樑砸下的那一刻,紧紧的将他俩抱在怀里。她爸将俩孩子带回了上海。

这一年的哀乐声响了三回,我也戴了三回黑纱了。

那段时间在家中都不敢笑出声些。我们姐妹长大了。有时会在家里发表些对社会时事的评论,我记得我爹一看见我们簇拥在一起,他不但去关门关窗户,还会在门外放哨,时不时还敲一下门,咳嗽一声,表示有人经过了,提醒我们别声音太大了,那情景都赶上电影里地下党开会了。

毛主席的遗体才放进了水晶棺木没几时。他的夫人江青和上海的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便被抓了起来。罪名是挑起了文化大革命。

然后举国欢腾,十年文革的怨气终于有地方倾吐了。

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历史有时候是何其的相似。

杨贵妃“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李庆霖告御状后,毛主席曾经表示会遂步解决知青问题,一直到他去世,知青仍无法回城。

逐步解决,应该是有权势的子女先解决.

普通百姓的子女还是要再耐心等待,我哥我姐仍在耐心等待的群体之中。

底弄堂菊娣她姐当年意气风发,敲锣打鼓的去了新疆建设兵团。

新疆多美啊,"天山脚下是我们可爱的家乡" "塔里木的葡萄熟了,阿娜尔汗的心也醉了"。

菊娣她大姐戴着大红花,一身草绿的军装,右边斜挎着军用书包。左边一个军用水壶,一条为人民服务的白毛中扎在皮带上,这种装束永远停格在幼年我的心灵深处,简直是电影明星的范。

周末那天休息,我去菊娣家取书。菊娣说,她大姐回来了,我隔着门縫瞧着有一屋子的人,有个老人躺床上。看了一圈,没见她大姐,便问了菊娣"人呢"?

"床上"菊娣的回答使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大姐应该四十岁光景。怎么也和床板上的老人配不起来。菊娣说她大姐在新疆嫁了一个河南人,生了四个小孩,她姐夫积劳成疾生肝病。从发现到走才十几天,她姐一个人拖着四个小孩,现在脊椎都直不起来,新疆兵团让她回上海来治病。

那她们住哪儿呢?我问了,

"正在天天吵呢"我知道菊娣家两间平房,前几年她父母已过世,她大哥结婚佔了间里屋,菊娣和弟妹三人住外屋,这一下子再添五口人.叠起来也不能住呀.

 "这不我嫂子已经天天扔东西骂人了。

我说不出用何种方式来形容菊娣她姐的苦难。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菊娣的舅公,姑姑等亲戚不忍外甥女的悲惨遭遇。拼凑了几千元,在偏僻郊外替她们母子买了间农舍。搬家那天,还是弄堂里的四毛,三毛,海明和燕玲他哥,后厢房的明明等踩着菜场里借来的黄鱼车送她们去的。

早春二月,弄堂外的梧桐树叶已有些绿芽了。

二月春风似剪刀那带点陡峭的风拂在脸上还是有些寒气的。菊娣她姐裹着棉被躺在黄鱼车里,弄堂里的乡邻都走出来和她姐惜别,有塞几元钱的,有包些糖果的,也有给些塑料盆篮的。我和大燕等几个同学凑了十几元钱,买了二包椒盐小黄糕塞给了她姐,我没敢看她姐的脸,更怕看她的眼晴。

那天,弄堂里的黄鱼车和自行车混搭的车队又一次浩浩荡荡的驶出,我想起了十年前文革开始时到康平路去救人的那次.

人生真不知还有多少的十年可以这般的消耗。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擁蓝关马不前”。

我都已经讨厌我自己了,怎么老去触摸这幽暗的边缘。

后来在二十多年后的一次和菊娣见面时,菊娣告诉我,她姐身体还可以,病病歪歪的也拖到现在,主要是她买的那间平房,遇见拆迁了,穷人翻身靠动迁,她姐一家拿到了三套二居室的新房,我打心底里为她姐感到高兴。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晓歌)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推荐内容
  • 《沁园春·雪》的故事

    毛泽东和柳亚子(右) 木山英雄在《人歌人哭大旗前:毛泽东时代的旧体诗》一书中,以传记...

  • 生逢其时的莎士比亚

    英国戏剧的这一黄金时期,只持续了约75年。而莎士比亚,碰巧就生活在那个时代。...

广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