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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弄堂生涯 (连载 第十二集)

时间:2016-03-16来源:NSWARTS俱乐部 作者:悉尼敏姐 点击:
第十二集 严寒萧瑟的冬天马上就要到来了,但是淅淅沥沥愁煞人的秋天还没有过去,这个秋季让我过得有些有些疏淡,有些落寞,有些无奈。 文革快要走到了尽头, 我的中学时代也结束了。 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重任.. 当我憧憬在毕业典礼那种神圣庒严,皍扬


第十二集

严寒萧瑟的冬天马上就要到来了,但是淅淅沥沥愁煞人的秋天还没有过去,这个秋季让我过得有些有些疏淡,有些落寞,有些无奈。

文革快要走到了尽头,

我的中学时代也结束了。

 

"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重任.."

 

当我憧憬在毕业典礼那种神圣庒严,皍扬奋发的唱着毕业歌,男女同学间相互挥泪惜别,欲言又止的埸景时,其实生活没有那么多的色彩,至少是我们那一代.

 

在荒唐完成了学农劳动回来后,我们居住在前后弄堂的男女同学们,一起搭伴去弄堂旁边的菜市场,借了一辆三轮黄魚车,前呼后拥,肩扛手挑去学校将各自的行李拿回来。

然后就坐在家里等着我们的命运安排。

没有歌声,没有道别,沒有祝福,没有鲜花,没有谆淳教导,也没有殷殷期望!我们不知道往后我们要干啥,大路朝天,各走一半。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亡!这是电影画面,那时候我们没有那么神圣庄重。

在百无聊赖无以自遣的日子里,我混迹在弄堂里聊天,打扑克,看闲书混吃等死,我都感觉我要和这个漫长,而又烦躁的季节一起老去了。

那一年的秋风秋雨很肆虐,弄堂里的同学海明很烦燥。

上帝给了海明挺拔俊朗的男子汉外形,及友爱诚实的品行,伹是忘记了赋予他财富。

他的一家是三年自然灾害从江苏盐城逃荒来的上海。他妈在连续又生了几个孩子后,撒手人寰走了,他爸拖着一窝男孩苦熬苦守着,家里穷的真是叮当响。情窦初开的海明和同样穷愁潦倒一家的燕玲惺惺相惜,有些爱的情愫在滋滋的生长。

“燕玲要嫁人了,而且是个香港人,马上要跟着去香港了”

“啥”?当国娣偷偷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都有些晕了,才十七岁就嫁人啦?

仿佛是一道突如其来的海上风暴.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人生大慨就是这般跨越的,彩排都没有的,无论你是风光的,还是落魄的,匆匆,匆匆的就往前走.

在我们几个在角落里窃窃谈论着,为海明感到婉惜时,燕玲倒也爽快,临走之前约我们几个去淮海路红房子西餐馆吃一顿大餐,她说那个香港人给了她钱,她请客。海明自然也是去的。

红房子西餐馆我小时候只进去过一次,那次是我爹娘替我爹单位的一个叔叔介绍女朋友,本来说约在咱们家里的,如果约在我家见面,也是不错的,一般来说,男方会拎个竹蔑的水果蓝子,再带些糕点,那种黃蕉,红蕉苹果的香气现在是闻不到的,放在屋子里,果味久久不会去的。

红房子西餐馆是神密的,也是骄傲的,主要是对我们这种穷人的孩子而言。

从我们弄堂去淮海路,中间要经过我们的中学。我们学校操场毗邻复兴公园,公园里有一条梧桐树浓郁的小径,斜插过去就是淮海中路新华书店,中学的时候,我们去书店都是翻篱笆栏,顺道在公园里逛一会儿,然后心满意足的从后门出去,坐在新华书店的角落里,翻翻“革命军中的马前卒”,读读“茴香豆的茴字是怎么写的”,或者“梁生宝卖稻种”,蹲个几小时,然后拍拍屁股勾肩搭背回家的时候,才走大路的。

秋雨绵绵下个不停.那天燕玲穿一件淡绿的衣裳,还比较淸新.海明,德伟,四毛等男同学走在前面,淋着雨,没有撑伞.我和国娣,燕玲,大燕等几个撑了二顶黃油布伞,挤着头,默默地走着.

“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脚下湿泞的梧桐叶子,时的会甩出些泥水,大伙默默无语,凄凄惶惶的走到了复兴公园的围墙下,顿了一下,四毛扭头看着我们问:

“翻不翻”?

“翻”!

照例是先观察有没有纠察巡逻,然后接一连二飞速鱼贯地,抓紧围栏一跃而下.

燕玲跟着她那看上去和我爹一般年纪,矮而壮实的香港老公走的时候,秋雨仍然在下,我们几个都站在弄堂口那块曾经糊满大字报的高墙下。挥手告别的时候,没有看见海明。

深秋起风了,雨终于停了下来,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

我有工作了,一支由社会闲散人员组合成的住房装修队伍。

我的兄姐还在农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肦着,只盼着深山出太阳,只昐着这太阳的光芒能照着他们重返家园。

因此,相对他们而言,我的这份工作对我父母而言是久旱逢甘露了。我纵然万般厌恶,也只能去报到上班,三年学徒,每月十八元。

我爹去淮海路书店挑选了两本有关木工,油漆工的书藉给我,并且语重心长的嘱咐我“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你有了这份手艺,为父不担心你的将来了”。

在这个问题上,我爹娘的确是很统一思想的。

其实我娘由于没出去工作,平时思想觉悟不是很高,说话经常会说错。

有一次,我小妹奔进奔出口里唱着“天上布满星,月芽亮晶晶,万恶的旧社会,把长工不当人”我娘会纠正说,不是这样的。“好话出自娘娘口,好活出自长工手”哪个地主对长工不好,他是讨死,长工偷懒,活便干不好了!

还说当年咱家开铺子时,每日三餐都尽伙计吃好,我们才吃的,我小妹质问我爹娘“你们是剥削阶级吗”?我爹说“你爷爷和叔爷爷从乡下出来,从小做学徒,一直风里来,雨里去,不是剥削阶级呢。不过还幸亏公私合营被收了去,否则这次文化大革命还真躲不过去”云云。

如此阶级觉悟不高的爹娘,竟然在我的工作态度上俩人达成高度的一致。我娘仿佛翻身感很强烈的,表示感谢毛主席让妇女翻身有地位,并经常啍啍叮嘱我们,“女人一定要工作,要有学问,要自己赚钱,不能依赖男人”。等等,总之我家姐妹后来基本进化成“女汉子”类形。应该和我娘的长期驯化有关联的。

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党叫干啥就干啥!

在我爹娘的期昐下,我喊着雄壮豪迈的誓言,进了工作岗位.都说社会是个大镕炉,我们这种生铁就要放在这革命的炉子里百炼成钢.但是这个熔炉太丑恶了.

那些年轻的师付们,也就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她们不但能当着所有的老少爷们面前敞胸哺乳,脱衣换装都不避人,整天还用下流言语相互逗乐,更有甚的,年轻女人还会追着男人扒他裤子。这种生存环境彻底摧毁了我的革命世界观。

我无法顺着这思路遐想下去安排我的一生。但是当你回到家里,看了父母那知足的脸,想着仍在偏僻农村连饭都吃不饱的兄姐,我这已是天堂了。我二姐知道我已经有工作,曾很羡慕的说过“让我回上海扫大街,我也愿意”。

我无语了,但是至少我沒有饿过肚子,每月除了吃饭,尙能余一,二块钱,发工资的那天,能给我小妹几毛零钱,还能花8分钱买块奶白蛋糕给她吃。 

劳动尚能扛过去,

但是心里总觉的空空的。

有一回爬在屋顶修理老虎窗。我站在顶棚瓦檐上,看着下面这熙熙攘攘的城市,我问自己,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吗?我一辈子就这样过吗?我如果闭着眼就这样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楞手楞脚的沿着屋顶的水管偷偷地往大街上瞧,车水马龙,挤挤攘攘的,我的眼前浮出了我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时,我想如果我死了,他们一定会伤心的,于是我连滚带爬的下了屋顶,结果太急了,把小指头也碰伤了,椎心的痛.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我们也曾年轻过,我们也有追求美和爱美的权力。在那个蓝灰色的年代,贫穷剥夺了我们的花样年华。

我娘用粮票和邻居换了张鏠纫机票。存够了钱,我家买了架蝴蝶牌缝纫机。在我大姐的聪慧和精打细算之下,我们姐妹也能隔天换个色彩的假领子而淌过了这青葱岁月。

记得那时候因为南斯拉夫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有时也会放些东欧的革命电影.在一部"瓦尔特保卫塞拉勒窝"的影片里.有句台词是"你是个姑娘,你要等待".

在淌过那些贫穷而又扭曲的岁月河流里.我经常会想起这句台词.我在我的床头贴满了励志的语录.有雪莱的"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有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心急,不要悲伤,忧郁的日子需要镇静,一切都将会过去".泰戈尔的“只有经历过地狱般的磨炼,才能练就创造天堂的力量”等等.

我们进入了一段憨憨的初恋,痴痴的眷恋着春光多明展望未来期,再漂渺的青春,也是青春。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捱过那岁月更迭的山川大海的。

和我同一天进单位的同事小虎,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因为答应一个和他一样矇朦瞳膧的女孩子,承诺要买辆自行车带她出去兜风,但是父母没有支持他买,他竟然一念轻生投黄浦江了。

呼啸的北风将这不幸的消息传送出来,兔死狐悲,我们一批学徒很久很久抹不去那丝丝哀愁。

这边尸骨末寒,那边我们弄堂里又传出十三号亭子间,我的同学德伟自杀了,他留了封遗书。因为家中五口人挤在一个才七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姐妹俩人加上他一个大男孩和父母。他厌世了,吃喝拉睡,生活太不方便了。

“听时不敢信,信时心已碎”。

后来听四毛讲,德伟死的前一天晚上,四毛在弄堂深处的无花果树下的泥堆上见过德伟。

德伟的脸迷惘而惺松,瑟瑟的夜风打在他身上,他只是说了声,和父母再一起住在一间屋子里,太肮脏了。

那天我没有明白德伟这句话的涵意,后来才慢慢醒悟过来,德伟的父母才30多岁,势必也会做些人类最古老的事情,然而,总共才7平米的屋子里,夜深人静时,再压抑的低吟浅喘,传入17岁少年德伟的耳朵里,犹如空旷山野里的悠啸长鸣,他无法释怀自己的卑劣,使他产生了非理性的绝望,并把绝望做成了门闩,将自己空空的闩在里面了。

绝望和希望,其实有时候是同步的”。

德伟的悲伤离世,换来了他父亲单位分了套二室的房子。

秋雨仍然肆虐,他家搬走了。我还是站在弄堂的高墙下,惘然的默送着他父母姐妹远去的身影。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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