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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弄堂生涯 (连载第六集)

时间:2016-03-14来源:NSWARTS俱乐部 作者:悉尼敏姐 点击:
第六集 池塘边的榕树下, 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 一年多的赋闲岁月渐渐地有些无趣乏味了。 在一个炎热的夏天,伴着复课闹革命的口号,我们返回了久违的校园。 我的小学座落在一条被梧桐树包围的林荫小路上,由数幢二三十年代建造的西洋小楼拼联起来的,操埸

第六集

 

“池塘边的榕树下,

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

一年多的赋闲岁月渐渐地有些无趣乏味了。

在一个炎热的夏天,伴着复课闹革命的口号,我们返回了久违的校园。 

 我的小学座落在一条被梧桐树包围的林荫小路上,由数幢二三十年代建造的西洋小楼拼联起来的,操埸原是洋楼围起的前后花园,面积虽不够大,却也十分的精致。  

班主任冯老师说我们都长髙了不少。
同学们在操埸上奔呀跳呀,嘻笑追逐着。时不时我们会发现这个老师沒见着,那个老师没露面,好像校长也沒来。“老师,这学期算术课周老师不教我们了吗?老师,校长也换了吗?”我们围着班主任冯老师提了好些的问题。  冯玲玲老师已经带了我们二年。扎着两条有蝴蝶结的小辨,当她带我们全班看完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时,我们会喊"“一、二、三、冯玲玲,薇拉,冯玲玲。薇拉,她长的真的很像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里的女主角薇拉。也是我一生中的第一个偶像。

 拐过学校不远处有一条安静的小马路,那马路的两边人行道种着粗粗的法国梧桐,茂密树上蝉可着劲儿地叫,班上男同学都会爬上去逮蝉养,我有时候也用水果糖和男同学换蝉回家放在西瓜皮上养着。

 那里是冯玲玲老师的家。
冯老师父亲已故。她和孀母两人居住在一个狭窄的亭子间里。

每次我们去的时候她妈妈总会在一个糖罐里摸摸索索的给我们每人一颗桔子咸味糖,这也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了,吃完了糖我们还会把包糖的纸用水洗后,放书本里压平,然后同学间再比比,谁去老师家的趟数多。  

老师没有回答我们的提问。分开快一年了,冯老师显的有些生分了。她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愁容。渐渐的,我们也觉察了一些怪异。
“在学校放置修理课桌椅的一个小礼堂里,校长和算术周老师及好几个老师都被关在那里”。
和我住一条弄堂的男同学德伟偷偷的告诉了我。“是的”,大燕也在旁边点头。
我撒腿就往那跑,趴着窗户。我看见屋里墙根下有一排桌椅,校长和老师都各自在纸上面写着什么。
于是,我们学了一个新的词,关老师和校长的屋子叫牛棚。
因为他们是牛鬼蛇神。尽管这四个字从字面上无法理解,但我们有时会冲他们喊声“牛鬼蛇神”,无论老师和校长的脸有多么迷茫和失落,我们仍觉得很好玩。

  日月如梭。在渡过小学毕业前的岁月里我们已经习惯了经常会将校长老师拉到台上去斗争一下,这叫时刻警惕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复僻,学生要打破师道尊严等等,不过我们有时嘀咕,以前老师和我们更亲热,现在反而都不大说话了。  
小学生涯留给我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有一次的寒假返校。

那是一个飘着雪花的清晨。
那天寒风瑟瑟,梧桐树上的叶子都已经掉光了,我们哈着手,跺着脚上学去了

空旷的校园操场上有一辆三轮带斗的摩托车停在那里。学校的许多老师都站在那里,我们连忙也惊讶的围在了老师的周围。静谧谧的雪地里,老师们都不出声,我们也不敢发出响动。
洋房小楼里有俩人抬着担架走了出来,人群自然的闪开了一条道,看着担架上的身躯,操场上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这是谁。

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叶思静,但学校里所有的人都只呼她"驼背"。
她是学校门房间里烧开水及按铃的,由于驼着背,戴了付很深度的眼镜,很难看出她的岁数。奇怪的是只要哪个班的英语老师缺课,她都可以补充上去。  
冯老师告诉过我们,她的身世有些凄凉。她是个孤儿。从小让人遗弃在徐家汇育婴堂里,49年美国神父回去时,问她愿不愿去美国,她因为身体佝曲的厉害,没有去。我们那小学,在解放前曾是个教会小学,因此神父让她在这里教英文。

 由于她一直和神父有信件来住,每次运动一来都会说她里通外国,所以她就只能干些杂务活。

文化大革命来了说她是美蒋安插在学校的潜伏特务。
我们在学校时一直传言她驼背里是装着发报机的。
发报机我们没有在她驼背里面看见过,但她在洋房顶楼的斜三角搁楼里确实是有只小收音机的。 

 从此驼背的影子无论在刮风下雨,或酷署严寒,不是在操场扫地,就是在厕所清洁。  
她是一个怪物,她是一个幽灵。有如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我们在学校时,没有将她当人看过。无论晴天雨天,她都披着件自行车披风,拿着铅桶拖把,贴着墙根走着。  
因为她是美蒋特务,谁都不理她。老师们要和她划清界线,学生们走过都会朝她吐唾沫。

 今天她走了。无声无息地结束了她苦难的一辈子。 我想起我娘说过的,人不会苦一生一世的,或上半世苦过了,下半世会很好。若你上半世将褔全享了,下半辈子会受苦的。

所以那时候当我缺衣少食的时候,我就一直憧憬着下半世的美妙生活。
但是在她的身上,显然这话不大灵验。
 
天空仍然飘舞着细碎的雪花。寒风中,我害怕瞧着她那苟偻的身躯。我抬头看着空中,晶莹的雪花里仿佛透着一个圣女的灵魂,轻轻地走了。  

去吧!您赶紧去吧!虽然我家是佛教,但我知道您的上帝耶稣会来接你的!
这趟红尘也许你是来错了,你去見你的圣母吧,永远地不要再回来了。  
我想对她的灵魂道别一下,我不敢,因为我也从来没有将她当人看过。我没资格和她道别。 
我们几个同学都面面相觑地低着头,
心里有些纠着难受。
如果我们能醒悟的早一些多好,也许她在生病期间会需要一杯水,也许我可以替她买一回饭,也许有那么多的也许。

我擦去了眼角的泪花,当我低下头时,我突然看见,我们今天来学校的同学,因为下雪天怕路上滑倒,都有拿根草绳扎在鞋子上,样子很像戴孝的。

也许是冥冥之中老天爷让我们都做了一回她的孝子贤孙来送送她的。  
这一天我真的長大了。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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