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消亡的印记——《生命中的兵团》内容解读
留德工学博士朱维毅撰写的《生命中的兵团》,由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出版,2015年9月发行,相继在天津、哈尔滨、北京、上海(杭州10月31日)等地成功地举办了不同形式的新书发布会,该书已引起广大知青尤其是黑龙江兵团的荒友们极大的关注并入选由25家出版社人文社科联合推荐书单名录。 作为21团宁波知青的我,我的书桌上也放着厚厚的上下二册《生命中的兵团》。由于前些日子很忙,购来后我一直未翻动它,日前稍有空隙,我才匆匆走马观花般翻阅了一遍,说真的,我没有细读,因为1085页,120万字的书册,对我们这般年纪的人来讲,已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朱维毅不是兵团人,作为和我们同时代的北京知青,他曾二次到山西榆次插队,一个不是兵团人来书写兵团的书,这本身就让我感动。旁观者清,在我看来,劣势反而转化为优势,他会更客观更公允、而不带偏见或先入为主,他没有我们身在其中不免带有情感色彩的屏障,因而显得更真实可靠。 实质上这本书也是浩瀚的历史资料(成万份)和数以百千计的兵团人口述史的组成,也是迄今为止我所读过的最具综合性的有关黑龙江兵团整个历程的纪实文学,它非常的系统化,但又极具平民化,严肃而通俗,我想这正是这本书的优势。 作为八五三(21团)人和宁波知青,我肯定对书中有关21团及宁波人的内容格外关注,我也相信,绝大部分的21团人还没有阅读过此书,因此我有兴趣向还没有阅读过此书的21团人,尤其是我的一些朋友和荒友,先行介绍此书中有关21团的相关内容,使大家有一些简略的了解,这也是我写作这篇文章的动力和初衷。 全书共20篇章(包括引言和后记),在第一章“将士三千赴边陲”的第一节“三军老将”中,书中的59页至62页,作者釆访了在唐山255部队医院疗养的21团袁树魁团长。袁团长17岁在河北遵化就参加了八路军,是个老革命,作者采访时,他牙都掉光了,听力也不好,且身患重病,预先规定釆访时间定为一小时,但实际釆访完全超过了这个时限。 在书中,袁团长接受作者釆访时的一段话,深深打动了我,袁团长说:“如果不去兵团,我哪能有这么多的好朋友?当兵这么些年,我觉得和退役军人的感情都不如和返城知青的感情深,因为我和知青相处的时间更长,经历的也更多。”“后来853农场搞场庆时邀请我回去,我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决定去,一方面我怕回去了给人家添麻烦,另一方面也怕弄得自己心里难受。” 我在北大荒回访人物系列之二《李国忠连长和我的故事》一文中,曾这样描述过袁树魁团长:“那人高马大,肥头大耳的袁团长,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说话一字一顿,调门很高,气场十足。”“有次连长和我闲聊,说袁团长在大会上大骂一分场一姓田连长:‘妈的,你这个田大炮,搞邪门,放邪炮’,非常解气。”当时21团袁团长、张政委隔三岔五来我21连视察,对李国忠非常赏识,对21连新建农业连队当年开荒,当年打粮工作非常支持,21连是袁团长非常喜欢来的基层连队,作为当时文书的我,有时也做些接待团首长的工作,所以对袁团长并不陌生。 书中的第155页至157页,即第三章“不打不成交”的第一节“该出手时就出手”,讲述了双鸭山知青周希恕的故事,他是2营2连的,是个“惹不起”,为人豪爽,性格暴躁,在连队几次和人动武干架。因为他爷爷是地主(15亩地),他最反感别人叫他“周扒皮”,他说这是我不可触犯的“核心利益”,是对我人格的侮辱。他说直到现在,他也不认为地主都应该被打倒,都应该被剥夺财产。 同样,仍然是上述那个章节,书中的第158页至161页,讲述了21团7营74连天津知青孙志强的故事。和大多数天津“小六九”不同,孙志强是老三届,1968年10月来兵团的。孙志强为人仗义,善于充当知青打架的调停人,是个老江湖,也有些拳脚功夫,在知青中颇有一些号召力。他能武也能文,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漂亮的黑板报,他制作的黑板报在全团300多块黑板报比赛中拿了第一,3师钢铁厂组织黑板报比赛,他去了还是拿第一,返城后他参加天津铁路分局黑板报比赛,又夺得第一。孙志强我是熟悉的,返城后我几次路过天津,他都参与了欢迎我的天津聚会。去年我们宁波知青联谊会《八五三记忆•宁波篇》出版发行,天津联谊会胡宝平传给我们的那副书法贺词,就是孙志强的墨迹:“宁波荒友书大荒,戎机万里向北疆,青春放歌飞血泪,黑土白桦敢担当。甬江碧波四十载,夜夜梦回清河旁,完达高远报华夏,喜见盛世新文章。”情深谊长,我们把此贺词刊印在《八五三记忆•宁波篇》的扉页上了。 书上的第268页至293页,即全书的第六章“江上出击”的第二三节上,作者用较长的篇幅,描述了我21团担架营参加珍宝岛战斗的光荣历程,以及作者与担架营参战者北京知青董彦、朱波(三等功获得者)、杨一平(二等功获得者)及当时的团宣传报道员黄海的釆访记录。由于担架营的事迹大家都比较熟知,我此处不再赘述。但作者与黄海的釆访过程中,在全书的十八章节“找回岁月”里。即第1014页至1017页中,又有一些其他新的内容,我简述如下: 黄海返城后,仕途见好,经沈宝英推荐先进入国务院知青办工作。沈宝英(北京知青,曾担任我21团政治部副主任、)时任国务院知青办副主任(主任为陈永贵副总理),后又在中央办公厅工作,曾担任商务部部长助理,从副部级岗位才退下来。据黄海讲,在目前国家各部委(省级)担任部级、副部级领导职务的原黑龙江兵团知青有六七十人,像国务委员(国资委主任)王勇、外交部部长王毅、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港澳办主任王光亚、国台办主任张志军、发改委副主任解振华、财政部副部长李勇等等,也包括好几个省的省委书记和省长。黄海目前有二个兵团老战友聚会圈子,一个是21团的,一个就是上述这些黑龙江兵团中出来的官员荒友。 书中的第406页至407页即“‘小六九’的成人礼”章节以及后面的第431页,记录了作者对21团2营天津知青胡宝平的釆访和描述。胡宝平是八五三天津知青联谊会和天津知青活动的主要召集人,名声在外响当当,这是一个极度热心又精明强干的人物,在几乎所有的知青活动中,你都可以看到他矫健的身影,精力极其充沛,激情四射,他的忘我投入的精神感染了所有认识他的人,包括我在内。我和宝平是非常好的荒友,我每次上天津,他总是亲自到车站来接我,次次如此,然后就是和21连的荒友一起款待我,特别的尊重我,一声声的“方哥”,让人感动。我是知识分子气质书生意气的人,就怕人家尊重你,让我感动不已一直不敢忘怀。 在釆访中,胡宝平对作者朱维毅有这么一段对话,我觉得非常到位,胡宝平对朱维毅说:“你的这本书要想得到读者,不能把知青中的成功者作为重点,这个社会还是普通的人多,从兵团回来的人也是这样,如果你只写知青中的大腕、名家和官员,就排斥掉了大多数读者。”这一看法得到了作者的认同。 书中第615页至619页中,作者用较大的篇幅介绍了一个平凡的模范人物高金煥的故事,她是21团4营7连的天津知青。这是一个从雁窝岛上出来的知青先进人物代表,曾当选“黑龙江省劳动模范”,也被推荐上过学,由于文化底子薄,她宁愿放弃北京外语学院、上海医学院等较好学府的名额,而选择了天津机电学院读了中专,毕业后分配到东丽石油公司,也年年都是先进。由于老公的一场大病,她变卖了家产房产为老公治病,结果人财两空,债台高筑,在作者釆访过的众多兵团亲历者中,高金煥是唯一的个人资产为负数的人。 在书中第742页至743页十四章“左右之间”的第一节“有一种包袱叫‘出身’”中,作者讲了21团3营27连北京知青周光宇关于“出身”的故事。周光宇的父亲是化工部从事橡胶研究的知识分子,历史上参加过国民党,周光宇到兵团半年多后,父亲在北京被揪出来,定为“逃亡地主”赶回老家湖南,这样的出身,注定了兵团对他无法重用,推荐上大学,政审不过关也被刷下,直到父亲平反后,他在兵团才得到正常使用,从技术员直到后来当上副场长。 书中第十六章875页至879页,“青春的墓碑”中作者讲述了21团那场著名的与大豆地荒火博斗的张梅玲、李晓军的故事,这二位北京知青牺牲后,张梅玲由于根正苗红被追记二等功,追认革命烈士称号,而李晓军由于父亲“右派”,什么称号也没有,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被落实政策授予烈士称号。作者用较长的篇幅釆访了与大火博斗受伤的肖柯,肖柯和张梅玲、李晓军都是同学,北京知青。受伤后,肖柯没得到任何抚恤金,连工伤都不算(肖柯的父亲文革前是人民大学哲学系主任,属于“黑帮”),她每一次的整容都是自掏腰包,她两腿植过皮,面部几次整容,那场荒火,结束了肖柯所有的青春和快乐。肖柯说:“走出这个事件的阴影,我用了二十年。我一直没有成家,别人给我介绍过不少对象,都因为我的样子谈不成,有人鼓励我说,肖柯你是心灵美,我说心灵谁能看见?人家看见的就是一个鬼,谁会为我做牺牲啊?”肖柯也曾自杀过,她说:“这不是悲观,而是要尊严。”肖柯回过八五三农场七八次,每次都去看看静静躺在墓地里的两个同学。一场荒火,中止了三位姑娘应有的幸福,她们付出的意义在哪里呢? 全书中涉及到21团的人和事,经我梳理找到的就这些,因为我不是细读,肯定有遗漏疏忽及我未提及的地方,我粗算了一下,有关21团内容的文字大概在五万字左右,占全书二十分之一。全兵团有六个整师,六七十个团,数量不少,但21团是个较有影响的大团,这样的比例和分布应该说还是基本匹配的,尽管我们内心希望21团的东西多些,再多些。 作者朱维毅对众多的釆访者釆用了实录的方式,保持了原汁原味,我们能听到不同的声音,或对兵团生活不同的感受,乃至对上山下乡运动诸多敏感问题不同的理解和评判,我看到作者一般都保持中立不做定论,这是特别有益的地方,因此这本书它是活的,是有生命的,如果都任由作者一个人去作评判,那这本书就缺少生气了,也就失去了这本书真实的力量。 但由于我是宁波知青,所以我不光关注21团,也关注书中有关兵团宁波知青的描述,以及作者对他们的釆访。我没看到我们3师及21团宁波知青的文字,看到的都是4师几个团中宁波知青的故事。分到4师的大多是宁波一中、二中等几所学校的学生,故事中有二件事给我留下很深印象,都跟宁波知青有关。 一是在十四章“逝去的美丽”这一节中,4师42团1营1连的天津女知青李建建与宁波知青冯国强初恋的悲情故事。李建建是一位非常靓丽的姑娘(书上有她的照片),她和冯国强同一连队,互有好感,她借了冯国强一本书,还书时,她在中间夹了向冯表达爱意的一封信,不料,此信被同宿舍人发现,私下上交连队了,建建被定下“资产阶级思想恶性膨胀”,连长骂她不要脸,女副连长找她谈话,李建建做了检查,未能通过,想请假回家,连里不批准,在此政治氛围下,李建建不堪重负 ,趁半夜时分写好遗书投井自尽了,此时离她支边还不到一年半时间,鲜花般的姑娘就这样没了。 作者在宁波釆访了冯国强,我看到了冯年轻时的照片,非常清秀。他说借给建建看的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宁波去兵团时带上的,俩人互有好感,但谁也没有说开,其实他俩连手都没有拉过。冯国强说:“事情发生后我才知道,建建写那封信是想捅破我们之间的窗户纸,她在信上都写了什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封信的第一读者是那个告密者,然后就是指导员,听说后来此信被送到了团部。”“我在北大荒待了整整十年,在1979年返回宁波,在对北大荒的记忆上,我比别人多了一层痛苦,因为我的初恋在那里以让我最痛苦的方式被埋葬了。” 二是在第十五章“名誉与情欲”这一章节中,我又读到了一位宁波女知青的姓名,她叫晓霞(大概是化名,书上未标注),4师35团的。35团的郑团长,现役军人,山东人,大老粗,战斗英雄,外号郑老虎。一天警卫员早上去团长屋里打水,看到团长和晓霞俩人睡在床上。后来郑团长一撸到底,被判了刑。出事以后,很多人都觉得是晓霞害了团长,谁都不愿理她。作者釆访了知情的当年二位女知青,她们至今还是同情团长。 兵团现役军人性侵女知青之事,曾惊动中央,为此当年中央曾发21号文件加以严惩,风口浪尖上也曾枪毙了16团的常团长、吕参谋长,都是现役军人。据书上所摘,团级的现役军人涉案的共33人,其中团长11人,政委4人,其余均为副团级。可谓触目惊心。 作者朱维毅来过宁波,也釆访了不少知青,至于是否釆访过我们21团的,我不得而知,但书中没有出现我们21团宁波知青陈越玖的名字,我觉得是个遗憾。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陈越玖是有全国影响力的标杆式人物,在兵团更是知青典型,也曾感动过那个年代无数人。当然这跟作者的选题有关,也跟作者掌握资料、素材,筛选和运用,以及取舍有关,这些都是作者自主决定的东西,我们不好苛求。 作者为完成如此大部头的著作,历经磨难和心血,实属不易,他自己说,写作三年,他老了十岁,可以看出他是认真、严谨的人。我也知道,他在2011年出过一本《德意志的另一行泪》,那是釆访二战德国老兵的,我近期看到一些杂志上刊登的文章,都引用了朱维毅《德意志的另一行泪》书上的一些数据和资料,如揭露苏军作为二战胜利国对德国普通妇女的性暴力数据等。由此可见,纪实文学在一些历史研究者心头的份量。 在《生命中的兵团》这本书中,我们会看到许多曾经熟悉的东西,也会看到更多过去不了解不熟悉的东西。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从1968年6月18日成立,到1976年2月正式撤销,只有短短八年时间,但它曾经影响过这个国家的某些历史进程,对我们每一个兵团人而言,我们的人生带上了它的印记,它消失了,但没有消亡,在我们的心里它还活着,溶进了我们的生命。作者朱维毅把此书取名为《生命中的兵团》,我觉得是确切的,也不难理解。 3师21团宁波知青方伟堂 方伟堂写于2015年10月28日至10月30日 (责任编辑: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