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话说探家
探家,是当年每个知青为之心跳加速的话题。兵团战士,在政策上可以享受一年一次探亲假。但实际上,如果家里没有重大的变故,一般是两年才能回一次家的。首先,探家是要轮着排队的,因为连队要按全连人员的比例安排探家,保证连队的出勤率,每月安排多少人是有计划的,不是说满一年了就可理直气壮;另外,长途跋涉在家只呆12天,成本太大不合算。当年,交通不发达,从连队转到海口,或坐船或乘车回到家里,快则三四天,慢则七八天是很正常的。假如碰到台风季节,在海口逗留一个星期也不是没有的。当年兵团的十万知青,可是海南岛上最大的流动大军,海口往大陆的车船票一票难求。为了能在家多呆些时间,知青们也只好在艰难中选择多等待一年的代价。探家,要向连里打报告申请,假如连里批了,就要走12公里到团司令部找参谋长批,批了,就可以拿到司令部的《通行证》,没有这个就住不了旅店,买不到车船票,虽在宝岛也插翅难飞。 探家了,死党们总要送一送的。一般来说,连里会指定你星期天出发,也就方便了死党送行。当年弟兄们回家都走龙滚。龙滚离连队大约十五公里,比山根差不多远一半路。山根虽近但只有上落站,过路班车有空位就停,客满就直过,搭车无保证。而龙滚有车站,万宁的班车留有到海口的座位,三亚、陵水的班车也会停。这样,搭上车的概率大得多,上午上不去,中午、下午还有班车。因此,当年基本上是从龙滚搭上回家的车。从连队到龙滚大约要走三个钟头,凌晨三四点钟就出发。探家一般都没有什么行李,大多一个干瘪的旅行袋而已,但为了热闹为了闲逛,死党们总要成群结队相伴相送。 从连队到龙滚要经过若干村庄,没有公路,全是乡村小道,曲曲折折,昏昏暗暗,时有迷路。一路走来,或歌或吼,惊醒一路家犬,吠声也一路相随。初时常见村头路边,昏暗之中有老者左手持陶缽,右手击牛头之“木鱼”,口中“哟哟哟哟”唸唸有辞,甚觉神秘惊奇,以为是弄神弄鬼之事。后来,方知如此这般,原来是老农人为了那半缽牛尿,早起为牛催尿。牛尿是当年的农家宝! 天色微白之时,我们便来到国道边的车站。车站就一间小平房,里面两张靠背的长木凳,算是候车室,我们从没有进去坐过,总是站在门口伸长脖子,等待着客车形状的班车到来。七点半,万宁开出的班车就会到,不上车的就众星拱月般拱着要上车的人占住车门口,确保回家的人能上车。如此“霸道”,常常招来当地人的侧目。有时,也有上不了车,就只好等到十一点多三亚来的车。 那年代,回家的路很难很长。 探家总是要回来的,一般都准时归队。我们盼着走的人快点走,又盼着他快点回来。有弟兄探家回来便是我们的嘉年华。 每个探家回来的人都是在山根下车的,死党们都会去接车。探家的人,空手回家却满载归来。 儿行千里母牵挂,离家时爸妈是竭尽所有,把平时从牙缝里省下来的东西,尽量塞进儿女们的行囊。当时,同一连队的知青,很多是同一地方、同一学校或者父母是同一单位的。父母们一听说谁谁回家了,总要想办法托探家的人帮带点东西给儿给女,这样你一包我一包,可苦了路上的人了。其实,那时的父母更苦。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首先是大家都穷,其次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东西。我们这一代人的父母,几乎家家都有做知青的子女。现在有人反思知青运动,说咱们知青被躭误了多少年的青春,其实我们的父母同样也是受害者,当我们成人的时候,本应担起家庭责任,为他们减轻家庭负担,当起家里的左右手,我们却远行,而且不仅不能减轻他们的负担,反而增加了他们精神和经济负担。我回城之后,有弟妹半认真半开玩笑说,当年在晒准备寄给你的鱼干的时候,把我们谗得要死,但谁也不敢偷吃,怕受到爸妈的叱责。我听后,唯有神伤黯然。可怜天下父母心! 好啦,言归正传。一接到车,分解行李。能吃的,现场"直播",减轻负担,然后,甲乙丙丁,各归各的,再然后肩扛手提人人有责,凯旋而归。此后几天,便是我们的嘉年华,充分享受起那种“同捞同煲”的原始共产主义生活。腊肉、腊肠、面团是知青们探家回来必带的东西,那是当时最高级的享受;更高尚的是大白兔糖。那几天开饭时,死党们不再端着饭盆东晃西晃,一定围在宿舍里吃着腊肉腊肠;晚上,小伙房里炉火通红,煮面条吃宵夜。那时的我们基本没有私有财产,你我不分,吃光为止。怀念! (八)我在红岭的糗事之一 到红岭笫一天的工作是砍岜。地点是连队旁公路上面的新林段,很近,一走出连队就算到了。前天砍下的杂草杂树,经过前一天太阳的烤晒,已是焦黄。山野显得空旷而无生气,出工的人们鱼贯行进在环山行(hang)上。突然,我发现在枯枝烂叶中,有一棵被砍成斜口的树桩上,还长着一枝几十公分高的枝杈,青翠的叶子还带着露水。我想,这肯定是漏刀。于是,提起手中的砍刀一挥而下,枝杈轻松落地。随着这刀起刀落,我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叫:那是橡胶苗!说话的是老工人李ⅩX,一个善良勤劳的女性。这一刀让我认识了什么叫橡胶树,被我砍掉的是嫁接后的新芽。 一棵橡胶苗经过育苗、嫁接、移栽,到长出这么长的芽,起码得一年的时间。一个芽片一个芽,被这么砍掉,基本也就毁了。这是无知犯的错。 还有一件事,大概发生在1971年底。全连集中开荒挖橡胶穴。地点就在往四连路上的山上。每次开荒,连里都给每人下达任务指标;每天都统计公布,目的在于竞赛。那时我是不甘人后的。那天我分到一块比较平缓的坡地。心中窃喜,挥锄就干起来。一挖更高兴,土质松软,也没有石头,每抡下去都落地盈锄;加上坡度小,环山行三下两下就修成了,进度非常快。由于土质松软更因为自己的虚荣心,一心想弄出个高数量来,便偷工减料弄虚作假。大家应该还没有忘记,橡胶穴的规格是深80厘米,穴面是每边80厘米的正方形,穴底是每边60厘米的正方形。而环山行是宽150厘米,反倾斜15度,橡胶树的株距是4米,也即是在环山行上每4米挖一个橡胶穴。 我那天出的问题就在挖穴上,以为土很松,挖出来的土还要填回去,马虎一点看不出来。于是,坑面按规定挖,而坑底就仅仅挖个对角,坑的深度也最多五六十厘米。总之不符合要求,工是省了,力是省了,进度是快了。在午饭还没有送到工地的时候,老连长提着一根铁棍检查来了。在铁棍的三插两插之下,一切都原形毕露。那地段的土质虽然比较松,但有挖过和没挖过的密度是大不一样的,还有什么查不出来?我说过老连长是个极精明极负責任的人,在农场里混成“一方诸侯”,工作经验十分丰富,还有什么能瞒得了他?“谁干的?”老连长板着脸说。我做贼心虚,乖乖挪到他面前认错。吃午饭的时候,老连长站在半山腰,对上午的工作进行小结时,就点到有人偷工减料。虽然没有点名,但我知道,可能还有别的人,但我是被批评了。活该! 在我的记忆里,在红岭四年,从没买过草帽。海南太阳之毒众所周知,烈日之下,没有什么遮着挡着,那是难以想像和忍受的。那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初到红岭时,带来了家乡的尖头竹笠,但没多久便被台风吹到九霄云外。说来惭愧,从此以后,我的草帽都是捡的。但没有一顶是在连队捡的,都是在去上城,去龙滚,去山根的路上捡的。最多是在去山根路上的县五七干校。大概是干校的干部经济条件好一些,旧了也就扔了。只要不破或者破得不是很厉害,我照捡无误。当年,如果注意到的话,可以看到我经常是早上戴的和下午戴的不一样,有时出去的时候和回来戴的也不一样。只要地上有,比较头上的,优胜劣汰。如此这般,居然从来不用买草帽,也没有得到瘌痢头之类的传染。真乃好笑又万幸!最后曝一点点料,敝人此举,当年岂止敝人?我不说了。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