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老辰光

当前位置: 首页 > 写作 > 写作 >

连载:《苍凉青春》大河传奇(10)

时间:2019-05-26来源:老知青家园 作者:白描 点击:
一天,她在街上碰见村里一个人,得知家里的牛已经卧倒几天,不吃不喝,二万子弄不到钱给牛看病,正在家里发急。她一听也急,把身上仅有的五块钱交给给那人,让他捎给二万子赶紧给牛看

      一天,她在街上碰见村里一个人,得知家里的牛已经卧倒几天,不吃不喝,二万子弄不到钱给牛看病,正在家里发急。她一听也急,把身上仅有的五块钱交给给那人,让他捎给二万子赶紧给牛看病。
 
      以后几天,她一直惴惴不安。二万子给牛看病没有?钱够不够?牛到底怎么样?她一直在心里牵挂着。牛是生产队作价分给社员的,当时很多人都想分到牛,二万子抓阄儿撞上了好运气。牛是家里的重要家当和帮手,万一出个岔儿、家里可就受不了。她越想越放心不下,当即给公社一个熟人挂了个电话,让他打听一下牛的病情,对方却在电话里回答:“不用打听了。”
 
      “怎么啦?”
      “牛死了。”
 
      她只觉得头轰一下大了。放下电话,她愣怔了一会,强追自己稳住情绪。多年来,各种各样的事情经历得多了,痛心也罢,懊丧也罢,都没用。该怎么对付还得怎么对付。眼下,她担心的是二万子受不了这个打击。她请假回到家里。
 
      果然,二万子的情绪坏到了极点。牛死了的消息他没敢告诉王村钰,却把老二振国从学校叫回家,不让孩子再念书了。这事比死牛更让王村钰恼火。
 
      “这是你做父亲干的事?死牛与孩子念书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把孩子叫回来?别说死牛,就是天塌地陷,遇上再大的祸事,孩子该念书还得念!
 
      二万子自己也觉得心虚,嘟嘟囔囔解释道:“家里的难处你知道,供他上学原本力量就不够,如今遇上这号事,几年也缓不过劲儿,还咋供他往下念嘛。”
 
      振国眼泪濛濛地站在一边。这孩子一心想把书念下去,可是他不好讲出来。
 
      王村钰说:“家里再难,有你有我,他们弟兄几个,只有他能学进去,能学进去咱们就供,她又把老二送到学校。
 
      她给家里磨了面,卖了些鸡蛋,买了盐、醋,又腌了些咸菜,把许多事情安排好后,卷了一卷不能穿的破衣服,回到县上。

 

      她抽空儿,把破衣服拆开,抹成袼褙,准备给一家大小做鞋用。学习之余,别人看电视、逛街道、串门儿聊天去了,她在宿舍里纳呀绱呀的。有人觉得她太辛苦,拉她去看电视,去聊天,推脱不掉,她只好跟了去,可是手上仍拿着活儿——她放不下,一针一线都得从她手下过呀!
 
      入冬时节,县医院为每个职工买大衣,本人出二十块钱,医院补助四十块。护士培训班的学员在医院里上班,买大衣也有这些人的份儿。王村钰把大衣拿到手,试穿了一下,很暖和,她又脱下来,拿到街道商店里,托一个相识的售货员按六十块原价替她卖掉。
 
      你常上夜班,为啥不留着自个穿?”售货员问。“我的棉袄厚,暖和,用不上这东西。”她笑道。其实她的棉袄里的棉花,早变成烂套子了。
 
      卖掉大衣,等于补助了四十块钱。她把这钱一半留给老二振国,作为下学期的报名费和书费;一半交给了二万子,作为家里的零用钱。
 
      我第一次去里底村采访二万子,是由公社一位干部陪着一块儿去的。“别在二万子家吃饭,我找队长另外安排,进村前,那位干部对我说。
 
      “他家粮食不够吃?”我问。
 
      “粮食够是够,你不知他家那样儿,坐没坐处,站没站处,还不知屋里干净不干净……”
 
      我说:“那倒没什么。客随主便,听二万子安排吧。”结果,二万子非常热情地挽留我们在他家吃饭。
 
      我们盘腿坐在炕头,两个菜碟摆在腿前的光席上——一碟盐、一碟生葱。葱是二万子打发孩子刚从地里拔的,切成小段,撒了盐,浇上醋,便是一道小菜。饭是汤面片,里边除了盐,什么也没有。旱原上菜极缺,这顿饭有碟小葱,便算是对我们的特殊招待了。
 
      坐在炕头吃饭显然是上席,老大振民、老三振邦和老四振中看来尚无这种资格,他们也好像不愿意受额外的约束,蹲在地上吃倒痛快淋漓。振民个头不小,但身体略显单薄,光着脊梁,肩上搭条毛巾,边吃饭,一边不时用毛巾揩额头的汗水。我同他说话时,他总是腼腆地笑笑。振邦也光着脊梁,看去身体要比他大哥结实,扒着饭,鼻腔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他手里端的不是碗,而是一只带着长长弯钩把儿的黑铁马勺。马勺大概很烫,他用抹布衬着弯钩把儿,往嘴里扒饭的时候,很是别扭。
 
      见我注视着老三,二万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说:“碗不够用,他用马勺凑合着吃。”
 
      二万子不是一个对生活持悲观态度的人。饭后,他领着我在他家窑里窑外转悠,叙说着他过日子的打算。他先把我领到东边一孔破窑里。这是一孔用土坯箍起来的窑洞,没住人,只盘着一个灶台。夏天住人窖里连着炕的灶台不能用,就在这边做饭。这孔窑已经十分破旧,窑壁上的泥皮全脱落了,有几处土坯看去马上就要垮下来。二万子告诉我,目前他正积蓄力量,打算重箍这孔窑。“咱不请人,花不了多少钱,要的只是气力。”他说,语气里透出一股豪迈之气。在院子里,他指着拴在墙根的一头驴,对我讲,这是家里那头牛死后借钱买的,是头草驴。虽说借了些钱,可是眼下驴已怀驹,驹一下,就能把钱赚回来,当初买这畜牲的时候,他还意意思思,可是王村钰坚决要买,看来这一宝押准了,他还兴致勃勃告诉我,大儿子今年与一家亲戚合伙,承包了十六亩地种烤烟,年终给生产队交五百元,其余自个分。“今年烤烟长得不错,”他说,“振民一身好苦,一年下来总能拿回些钱来。”
 
      从他的介绍中,我看到了这个家庭未来的希望。
 
      我第二次到Y县,抵楼底那天,这儿正逢集。在乡政府安顿好住处,我便去卫生院看望王村钰。一进卫生院大门,我便看见王村钰正在打水。她一手提着一只大铁壶,一手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她看见我很高兴,赶紧把我领进她的房子。

 
 
      房子里聚着五六个人,看样子都是些农民,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蹲在地上,有两个妇女盘腿坐在床上。房子很小,人一多,显得更狭窄了。王村钰招呼我坐下,要把孩子交给床上的女人,那孩子却揪扯着她不放。她只好用一只手给我倒水。
 
      我问:“这孩子是……”
 
      她笑笑回答:“老大跟前的。”
 
      “振民有孩子啦?”我有些吃惊。这么说,王村钰已经当上奶奶了。
 
      “老三振邦也有啦。”床上坐着的一个中年妇女笑嘻嘻地说。“村钰好福气哟,两年抱了两个孙子。”
 
      王村钰的脸上是一种淡淡的含混的笑。
 
      她依然那么清瘦单薄,依然那么不爱多说话。她招待着我,还要招待屋子里另外的人。她告诉我,这些人都是她家的亲戚,来赶集,在这儿喝点水,歇歇脚。床上的两个妇女都没有脱鞋,刚才说话的那个中年妇女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抠着鞋底上的泥片,泥片掉到塑料床单上,就用手往地上刨刨。靠房门墙边蹲着一个老汉,面前摆一篮桑葚,嘴里嘟嘟嚷嚷计算着桑葚可卖多少钱。一个看去冒冒失失的小伙子,从谈话中听出是二万子哥哥的女婿,敞开衣襟,不厌其烦地用手搓着胸脯上的汗泥,末了,从房门后扯下王村钰的洗脸毛巾,擦胸膛,擦胳肢窝。王村钰好像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丝毫不加理会问起她的家庭生活情况,王村钰平静地告诉我,除了老大老三都结婚得子外,老二振国去年考上了中专,二万子在今年年初政府给安排了工作,吃上了商品粮。
 
      这可是两件喜事。我问:“老二考上什么学校?”
 
      “省水利学校。”
 
      “二万子呢?在哪儿工作?”
 
      “就在这个卫生院,没什么正经事可干,扫地,打打杂。”
 
      “二万子可有福气哩。”床上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妇女接茬说,“成了公家人啦,啧啧,多少人眼红哩。”
 
      这时候,房子外走进一个人来。我定睛一看,是二万子。
 
      这已经不是我三年前见到的那个二万子了。从头到脚,已是另外一个人了。干净的白的确良衬衫,不沾一点土星的裤子,脚上趿着双鲜亮的底儿很厚的拖鞋;头发刚刚理过,脸上很有光泽,同时显露出一种闲适怠慵的气色。
 
      他认出了我,很是惊喜。我让他吸烟,他说戒了。和我说着话,他插空儿转向王村钰,告诉她,集上的货摊上摆出一种新式拖鞋,买主不少。
 
      “和我这双样子差不多。”他说,同时把脚跷起来,用脚尖抖晃着那双鲜亮的厚底儿拖鞋,“不过货色不行,捏在手里硬厥厥的。他表现出一副很识货的样子。王村钰低头给怀里的孩子擦鼻涕,没有接茬儿。屋子里另外的人都拿羡慕的目光盯着二万子。
 
      看来这一家人真的熬过来了。
 
      在楼底,在里底村,在王村钰、二万子以及他们周围的人那里,我了解到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


(未完待续)

(责编: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推荐内容
广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