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的妻妹相依为命了5年的小狗狗“萝莉”突然失踪了。 那是一个繁忙的晚市饭点,店堂里突然来了一帮庆生的“超市妹”,收银兼大堂主管的妻妹见厨房来不及出菜,便转身去厨房支援。等忙完厨房回到收银台欲落座时,突然发现座椅上的“萝莉”没了踪影! “萝莉”没了!对妻妹来说,这可是天崩地塌的大事啊。 故事还得从5年前说起。那年,妻妹夫接生了与“萝莉”一起降生的三兄妹,除送了一只名叫“罗达”的给孤身多年的父亲解闷之外,还有一只送给了我。2年后,妻妹夫告别了妻妹,离开了“萝莉”,先行去了新西兰,与早已定居的母亲会合。妻妹则由于要帮阿姐打理小饭馆,决定过一年再去。于是,妻妹这一年的寂寞日子除了饭馆就和“萝莉”在一起了。 妻妹不忍心让“萝莉”孤独在家,于是,跟着她上下班,几乎形影不离。可爱、漂亮的“萝莉” 为小饭馆赢得了不少喜欢狗宝宝的年轻姑娘的青睐,她们来吃饭,都忘不了要和“萝莉”亲密一番。曾经有个老爸在黑龙江兴安岭开煤矿的艺校姑娘,一见钟情于“萝莉”的可爱,愿以一万元买“萝莉”而被妻妹婉拒。 如今,“萝莉”突然失踪,无异于她赖以依存的精神支柱顷刻间的崩塌!霎时,妻妹泪如泉涌,惊恐的泪眼茫然四顾,无数次呼唤“萝莉”的声音由高亢渐变成暗哑的抽泣…… 四十年多来,妻与妻妹亲如手足,所以,“萝莉”的失踪理所当然地成了姐妹俩共同关注的天字号焦点。既要找狗,又要张罗饭馆正常营业,姐妹俩便有了分工:阿姐管店,阿妹找狗。 当晚,我起草了一份浓墨重彩的“寻狗启事”,除生动描绘“萝莉”的肖像和习性外,着重言明重酬送回者。然而,在重酬该多少尺寸的问题上,我与姐妹俩发生了大落差的争执。在我以为,一二千元足矣,毕竟是条博美小狗而已,实在找不到,再买一只不就得了;而姐妹俩却不约而同地开出了在我以为肯定是“天价”的数额:八千块!嗬!这几乎是贫困地区贩卖儿童的价位了!我知道,重金之下必有拾狗不昧者,但如此重酬的性价比着实让我有点失衡。好一番争论之后,字号突出重酬的寻狗启事终于在天色将黑之前成稿并打印了五十份。 妻妹迫不及待摞起还散发着打印机温度的A4纸启事,开始了去周边新村小区寻狗的艰辛历程。门卫岗亭保安是她主攻的对象,除了备包好烟,以便开场白搭讪之用,还带了2瓶农夫矿泉水,以利持续述说时的润喉。她在每个新村的门 卫室里无数次泣诉、“克隆”着寻狗启事的内容,感动了好些个保安大伯帮她粘贴那张充满着诱惑力的黑字白纸,她承诺:对提供有效线索的门卫大伯,可到我家饭店免费享受一次餐标为300元的家宴。第一天黄昏至深夜11点半光景,周边半径一公里的9个新村小区的门岗均被她覆盖,回到家里,直喘粗气,沙哑的嗓子已不愿再发声。喝着阿姐送来的“胖大海”茶,脑海里时不时浮现着“萝莉”的身影。终于昏昏然睡着,梦中突见“萝莉”狂吠着迎面扑来,两条前腿发疯似的轮番抓扯着她的裤腿,她强烈地感到自己大腿皮肤疼痒交杂。惊醒之后,呆视着那个空落落的灰色绒布棉狗窝,又是好一阵抽泣…… 以后日复一日的寻找范围,妻妹从半径2公里甚至更远的距离扩散开去,寻狗启事也先后印了三次,然而,“萝莉”却依然泥牛如海,杳无音信。 一个半月后的一天黄昏,妻妹突然得到一位新村门卫张大伯的情报:一条很像你家“萝莉”的狗被人牵着出来溜达啦!张大伯的本地口音兴奋得有点夸张。他知道这家饭馆的家常菜做得蛮对胃口,也没忘记妻妹那天的承诺。 张大伯话音未落,妻妹已撂下电话,夺门而出。气喘吁吁的妻妹未及停稳脚踏车,在张大伯的指点下直奔被一位身躯有点佝偻的老先生牵着的“萝莉”。久别重逢“亲娘”的“萝莉”发疯似地跳跃着,吠叫着,它奋力试图挣脱牵绳,爪子在水泥地上划出一阵阵尖利的刺响。妻妹扑下身去,搂着“萝莉”狂吻,眼泪濡湿了它的金色头毛……然而,牵绳的那头却被牢牢地拽在一双苍老而骨节嶙峋的手中。 紧绷得像条马缰似的牵绳那头终于发话了:“小妹妹,我理解你的心情……呃、呃……”老先生的喉咙咕哝了好一阵:“但是,你可知道一个多月来你家小狗和我已经建立起来的感情吗?我虽然孤身六年多,但从不喜欢养狗。倒是一个也养狗的人把它让给了我,并说了好一番让我心动的话。他说先让我试试,熟悉了,喜欢了再付钱也来得及。看来,你是狗的主人了,唉!那叫我怎么办呢?” “老先生,就算你是帮我找到‘萝莉’的恩人,八千块酬金只要你签个字就算你的!”热泪盈眶的妻妹激动地表示。 “小妹妹,别看我老态龙钟,可我不缺钱,退休教师的养老金你是应该知道的,何况还有在澳洲的女儿每月给我的八百澳币,但是,我一个人,一张床三顿饭再加一包烟,钱再多有啥用?凭我这副卖相也难找合适的老伴。最要命的是,我和这条小狗相处了一个月以后,是它颠覆了我对人的感情,正像十八世纪罗兰夫人所讲:我认识的人越多,越喜欢狗……噢!不好意思,我说得太深奥了。反正,我已经很难离开它了。” 妻妹看着老先生深邃而有些忧郁的眼神,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父亲生前那双慈祥的眼睛。父亲不也是每天黄昏要出来遛狗的么,原来,他对养狗也是从不喜欢到爱不释手的,后来,父亲常常在电话里兴奋地描述那狗聪敏伶俐的细枝末节。直至父亲病重住院再也没能回家那天起,“萝莉”的兄弟“罗达”整整三天耷拉着脑袋,守候在三层阁那扇木门前不吃不喝,急得妻妹赶紧把它接回家····渐渐地,老先生的眼神竟然和父亲的眼神叠合起来……瞬间,妻妹明显感到自己的情绪天平在迅速倾斜,她开始同情老先生的境遇,但又舍不得“萝莉”的离去。 “至于钱么,我看这样吧,”老先生有点艰难地抬起头,用沉稳的眼神探询妻妹:“你也不要再去追究把狗转让给我的那个人了,我来出一万六千块,算是对你的补偿。你可以拿出一二千块钱,作为那个人帮你管了半个月狗的酬金。如你不愿意,我也可以付。毕竟,你的‘萝莉’是失踪的,并非是人家来偷走的呀。” 妻妹好一阵沉默,心里却敲开了边鼓:老先生竟然肯出高于重酬一倍的钱,看来是要定了“萝莉”,如果再去夺他之爱,不仅于心不忍,似乎也没有可能。晚年孤身的他确实需要心灵的安慰,就像晚年的父亲那样。然而,眼看着养了五年的“萝莉”要离她而去,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妻妹的心乱了,因为她目前也离不开“萝莉”呀。 老先生静静地坐在长条椅上,摸出软壳中华烟,熟练地拨开ZIPPO火机的盖子,悠悠地抽起烟来。他下意识地把牵绳在手腕上绕了几圈;此刻的“萝莉”已安静地眯缝着眼睛,半瞌半睡了。 犹豫的妻妹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阿姐的电话。 “啥,侬想送拨伊?”阿姐惊叫,电话里传来店堂里嘈杂的声音。 “不是,是那老先生蛮孤独的,他确实很喜欢‘萝莉’,也不在乎钱。想想阿拉老爹走之前的那几年的寂寞,我真想送给他算了,反正我就再熬半年多总归要离开它的……”妻妹把心里话向阿姐交了底。 “你没答应他吧?店里忙得臭要死!回来再说吧。”正在饭店里忙得不亦乐乎的阿姐撂了电话。 妻妹移步坐在长椅那头柔声柔气地说:“老先生,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看来我们要相互理解。这事我还得和开饭店的阿姐商量一下。你留个电话、地址吧。” 老先生摸出一张退休前的名片递给妻妹,在背后写上家址后说:“除了校名和职务对我已没有意义,其他都是真实的,不信,可以去居委会打听,我等着。” 妻妹仔细端详名片,老先生退休前是这所区级重点中学的教导主任。急着要回店支援阿姐,妻妹匆匆吻别了“萝莉”后与老先生握别。 当晚,妻与妻妹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激烈争论,最后的的结果是:可以把“萝莉”无偿送给老先生,但他必须答应我们可以经常去看望它,包括他要主动来店里让我们看。 不料,老先生听了妻妹一番条件后不仅一口答应,还乐呵呵地说:“你们姐妹俩真是帮我解决了两大难题了!一个是寂寞大问题,一个是吃饭小难题。我真想认你们做我的干女儿呢,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好唻,长话短说,明天我带‘萝莉’先来试试,如确实好吃、实惠,就当是屋里厢饭厅了;以后还可以送饭菜么?亲戚朋友要么不来,来起来一大拨,实在弄不动!” 翌日中午,牵着“萝莉”的老先生来了,还拎着一盒漂亮的“凯司令”大蛋糕作为谢礼。“萝莉”又是好一阵颠疯跳跃,抬头左顾右盼之余,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趴在一边看着“亲娘”和“干爹”说话。老先生点了三菜一汤,边吃边对妻妹赞:“早点知道你家的店就好了,离家又不远。噢,那个人的二千块酬金我已付了,你对门卫老张的承诺我也先付给他了,他说,这么守信的妹子是一定要来看你的!” 餐毕,老先生摸出一张红币压在碟子下,欲起身道别,而“萝莉”却硬要往收银台后的椅子上跳。牵绳又一次绷紧。妻妹边轻声唤着边抱起“萝莉”,抚摸着它的身子,拍拍它的小屁股:“哦,回家吧,我会来看你!” 灵性的“萝莉”一步三回头地被老先生牵着,无奈地走出了店门。妻妹忍不住急转身子,已是泪眼潸然…… 当晚,妻与妻妹打开蛋糕,只见翻开的盒盖上贴着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竟是二叠百元大钞和一页信纸。点钞机显示为一万六千块;信不长,字迹遒劲有力,虽半页纸,但老先生充满真挚的情感跃然纸上,顿使姐妹俩感动不已: 当今社会,都说有钱难买真情,但不等于人间真情的泯灭,假如说“萝莉”颠覆了我对人的感情,那么,你们姐妹俩也颠覆了我原来对狗的冷漠和无知。如今,我不仅离不开它,更庆幸它给我引来了你们两位‘干女儿’。如无异议,今信就是承诺,是为记。 至于信封内之物,乃是作为我的见面礼,理当笑纳。其实,人间真情何至于此?……还望以后常来常往。另,今晚我已离开上海,去浙江绍兴乡下亲戚家住一段时间赶写一部急用的教材,有了‘萝莉’的陪伴,肯定快活。只要你们的店还开着,我总会来的。 姐妹俩喜忧交加,一夜未眠…… 2018年7月8日 (作者为上海市郊农场知青,上海作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