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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郁:在鲁迅的遗风里(下)

时间:2016-09-27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吴菲 点击:
孙郁 在私人阅读里,鲁迅的形象是超越政治的 记者:您这本书以私人语境里的鲁迅为开篇,提到民国初期的文人就发出疑古的声音,对野史与乡邦文献的关注,不能不感到其用心良苦,那也许是对正史不信任的缘故。 孙郁:鲁迅研究也有这问题。他最初是在民间被广泛

孙郁
 
      在私人阅读里,鲁迅的形象是超越政治的
 
      记者:您这本书以“私人语境里的鲁迅”为开篇,提到“民国初期的文人就发出疑古的声音,对野史与乡邦文献的关注,不能不感到其用心良苦,那也许是对正史不信任的缘故。”
 
      孙郁:鲁迅研究也有这问题。他最初是在民间被广泛叙述的,在批评家还没有关注他文本的时候,文人的私下通信已经有了关于其形象的塑造。我一直觉得这个最初被关注的鲁迅,是被学术史遗漏的领域。比如北大学生的日记和短文,涉及鲁迅的都很有意思。那些话语,都是直觉的显示,不是宏论,亦非党派之见,其情感的纯度,在后来的学术论著里,却都被蒸发掉了。
 
      记者:我印象很深您举的作家白薇那个例子,“在20世纪20年代,私下议论鲁迅是读书界的常见情况。不是研究的话语,都是些观点、印象。白薇在回忆中说:当民国十五年,中国蓦起革命的洪涛,我表弟从北京把《呐喊》寄到东京去,我读了才惊知中国有一位文才鲁迅,在我的幻想中,以为他是极为矫健俏皮的青年。不久我回到广州,郁达夫先生对我说:‘鲁迅是中国惟一的美少年。’”
 
       孙郁:鲁迅博物馆藏有上百封他的朋友们的来信,提供了诸多信息。1923年,孙福熙在巴黎给鲁迅寄来明信片,那张印有埃菲尔铁塔的明信片背面有这样一句话:“登铁塔之巅,遥望中国,怀念先生,特寄此纪念。”孙福熙是孙伏园的弟弟,受鲁迅恩泽不浅。
 
      写这章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日常生活中的鲁迅,最初给人的是什么印象。在他没有进入到全民阅读的那个时候,在私人语境里,你看人们对他怎么看的。完全不是政党文化、我们今天教育的那种。后来我们的叙述是有问题了。
 
      记者:在前天的研讨会上,有学者提到了这一章之于她有“去圣化”的功用:“我们是整整一代人,从小在别人灌输给我们的形象、符号当中成长起来。我们对鲁迅的理解就是别人灌给我们、希望我们认识的那个鲁迅。孙郁老师这本书,我先读的是第一篇,我很震惊,原来在私人话语当中,鲁迅是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性格和特点、与各种人物的交往都在这儿,包括顾随评论鲁迅那一块,讲到鲁迅的性格特点:多疑、心性、迁怒,很有意思。我们看惯了口号式的、模式化的、宣传性的符号鲁迅,现在看到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鲁迅,让我感觉自己对鲁迅的理解和研究走出了原来的套子,这个太重要了。”
 
      孙郁:在私人阅读里,鲁迅的形象是超越政治的。鲁迅的形象被正襟危坐化,大概是他死后的事情。那些过多的陈述,是与心性疏离,和鲁迅的生命的热度也是远的。这个感觉使我对鲁迅最初的传播抱有好奇心。待到翻阅了大量资料后,才隐隐地觉出,我们今人对鲁迅的描述出现了话语的暴力,给他强加了许多的符号。
 
      鲁迅研究算起来已过一个多甲子的历史,如今已成显学。有时在民间热烈非凡,有时被高高置于象牙塔里。它也曾被弄到吓人的地步,亲近政治,陷于各类风潮。其实按鲁迅心性的特点,及文本的形态,把它神秘化、政治化和学院化都是有问题的。但这门学科有它自己的特征,和时代的关系颇密,也与人生的苦乐大有关联。鲁迅之于现代知识阶级的话题,在今天不是弱化,而是更浓烈了。这门学科的复杂性,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进一步呈现出来。
 
      “我那天碰到我们院里一个老头儿,叫念鲁,纪念鲁迅的鲁”
 
      记者:读这本书就一个感觉,自己需要补课的东西太多了。整个现代文学之于我,简直就是一个盲区。印象里就剩一个词——“左翼”。而且就这么一个词就把我挡在大门之外了。
 
      孙郁:现代文学没讲好,全国都一样。被现在流行的一套话语方法给弄坏了。所以我的《鲁迅遗风录》里就是另外一个鲁迅。
 
      在这本书里,我把我认为比较重要的一些作家和思想者的东西,放出来大家思考。比如王元化,他早期喜欢鲁迅,晚年他就告别了。为什么告别?这跟时代的风潮有关系;这里边还有像聂绀弩,他是早期学鲁迅杂文学得非常好的,晚年他写旧体诗,也是很奇妙,这种创造性。他有新的思想,同时还有一些自由主义的思想在里面,都在变化,都保持着鲁迅思想的元素。
 
      尽量希望把它呈现成丰富性。不同知识分子、不同背景的人,他们怎么看鲁迅。不管他们怎么看,鲁迅是一个巨大的存在,同时代的人必须回应鲁迅给他们带来的那些话题。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他必须得回应。因为鲁迅他的文章,他的思想,他对底层知识分子的影响太大了。
 
      我那天碰到我们院里一个老头儿,叫念鲁,纪念鲁迅的鲁。他父亲是做银行的,他也搞银行工作。父亲就是解放前崇拜鲁迅,生了个儿子就叫念鲁,那是发自内心的。上海人。
 
      记者:就到这种程度。
 
      孙郁:还有1936年鲁迅去世时候巨大的葬礼。民国期间有两个葬礼特别地隆重,一个是孙中山,一个是鲁迅。民间自发的,这不简单。他影响力太大,他的作品能让中国人看到自己社会的一些问题、我们中国文化的本质,还有我们国民性里卑劣的黑暗的东西。鲁迅在抨击黑暗的同时,他也在审视自己。但是他又不是一个消极的人,他把人类最好的东西拿过来。
 
      所以像日本、欧洲有一些学者,是把鲁迅跟耶稣和释迦牟尼同等看待的。他是有普度众生的慈悲的那样一个人。你看我写老舍,老舍对鲁迅的评价不是一般的高。我这里没有写巴金。他们都极其佩服他。他对同代人,他对后世的影响,这里面很多问题都值得深入地思考。
 
      记者:有些人还以为他是因为被政党推崇,所以才有这么大的名望。
孙郁:这就是整个误读。看这本书,会告诉你鲁迅是怎么火起来的。在鲁迅逝世之前,在延安文艺座谈会议以前,鲁迅就已经很火了。毛泽东写“在延安文艺座谈会议上的讲话”,还参考了鲁迅全集。这个必须告诉大家。历史学家之所以重要,就是要为民做这个工作。
 
      只有进入鲁迅的世界,我们才能够真正学会中国最智慧的一种思维方法
 
      记者:您在《鲁迅的暗功夫》里有一段话:“后来文章的发展越来越简单化,词语的数量也在减少,语言的审美就低不就高,反智的一面就出现了。到了‘文革’时期,汉语词汇量少得可怜,话白了,意少了,诗情则更为寥落。”听着那么像在说现在。
 
      孙郁:其实我写《民国文学十五讲》,包括《鲁迅遗风录》,就是和当下在对话。你看好像是在写过去,其实是当下的问题给我的感触,我重新在想历史、认识历史。你看我写民国文学史,为什么这样写?因为它的生态是丰富的,每一个群落都有一些很有趣的东西。而我在《鲁迅遗风录》里讲,鲁迅是自由的,他后来被另外一套话语包装、来解释,这就出现问题了。我要做的事情是这个。
 
      有一些书真正得是读才能够领会。我们现在很多人只读微信,还是不行的。我跟学生讲,我们要读原典,要读经典的东西。比如,只有进入鲁迅的世界,我们才能够真正学会中国最智慧的一种思维方法,启发我们,打开了思维。把汉语重新排列组合起来,它使我们的语言表达有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他使汉语有了巨大的弹性,那种意象的丰富,那种情感的叠加,那都是可以跟古人、跟世界上最经典的文本相媲美的。
 
      记者:现在社交媒体上大家说起鲁迅,感兴趣的多是“他们两兄弟到底是为什么吵架的呀”。
 
      孙郁:所以我们媒体人和知识人,有义务把真实的鲁迅告诉给读者。当然并不是说我们这些人就有本领把他真实的东西写出来,至少我们要用事实来还原真相。我做的工作其实就是说,鲁迅的遗产到底是什么,鲁迅的遗风怎么样在他身后时代发展延伸,还有变形。回到鲁迅那儿去,重新思考中国问题。鲁迅年轻时讲的:“中国文化应当外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不失固有之血脉。”这个很重要。
 
      我写这本书其实是解决自己心灵的问题。我们读了这么多年的鲁迅和中国现代文学,接受中国传统文化教育,我们消化得怎么样?我们思考问题的时候,我们接受这些经典的时候,我们自己所思所想是对还是错?我们是不是真正领会了前人的意思?
 
      记者:那写完您觉得解决了吗?
 
      孙郁:也没有解决。因为写的过程就是一个自我反省、自我思考的过程。木心讲:“要一个字一个字把自己给救出来。”写作是一种自我救赎、自我反省、自我批评、自我更新的过程。写作是一个心灵需求。不太去想读者怎么样。想读者就做作了。
 
      孙郁曾任《北京日报》文艺周刊主编、鲁迅博物馆馆长,现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院长。主要著作有:《民国文学十五讲》(2015年)、《革命时代的士大夫:汪曾祺闲录》(2014年)、《写作的叛徒》(2013年)、《周作人和他的苦雨斋》(2003年)、《百年苦梦》(1997年)、《鲁迅与周作人》(1997年)等。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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