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小时候的文章总是这样的开头：“我的妈妈名叫陈奕奕，是一位舞蹈老师”。“陈奕奕”这样的名字，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国是多么与众不同。妈妈是外公外婆五个子女中唯一的女儿，据说也是近十家亲戚中唯一的女孩，自然得万千宠爱于一身，妈妈跟随外婆姓“陈”，“奕奕”取神采奕奕之意。妈妈从小聪明伶俐，对表演充满灵气，在幼儿园时就深受老师喜爱，被送去上海市少年宫学舞蹈，从小学就开始自己编排节目，虽然从初中开始妈妈就插队落户去了安徽临泉农村，中断了学业。但是她的艺术特长让她在农村种地一年多后就抽调去“茨淮宣传队”，而后去临泉师范中文班读书，后来通过种种努力到专业院校进修学习，成为一名专业舞蹈教师。“舞蹈老师”这四个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在一群工人、农民、机关干部等的职业中，是多么稀有罕见的专业，足够抓人眼球，引起关注，可以满足我小小的虚荣心。 妈妈总能迅速获得别人的好感，和别人成为朋友，因为她有许多非常美好的品质：热情、直爽、善良、专注、有能力，时刻保持自己的良好的仪容姿态，以专业收获尊重，以人格取得信任。
我和妈妈的关系很亲近，是母女，更像朋友。我很有幸，除了中学、大学时期读书住校之外，基本都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回想起日常生活，基本都是一幅幅轻松愉快的画面。 好孩子，离不开妈妈的培养 我出生于1980年8月，是国家倡导的第一代“独生子女”。如果说，我是一个从小被表扬大的好孩子，那么，绝对离不开妈妈的用心培养。据妈妈说，1981年她调到合肥市幼儿师范，就开始学着用专业的幼教理念来抚养我了。当时爸爸还在外地没有调到合肥工作，妈妈除了去学校上课，都尽可能的在家里多陪伴我，因为这样可以增加孩子的安全感，养成稳定温和的个性；经常帮小婴儿时期的我做体操，提高我的动作协调性；妈妈学习了德国的奥尔夫音乐教学法，会经常在厨房间与我进行拍手游戏，训练我的模仿力和节奏感；妈妈经常会和我玩“取名字”的小游戏，训练我对褒义词、贬义词的区分能力；给我买《孙静修爷爷讲故事》的磁带，还让四岁半的我讲《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拇指姑娘》、《孙悟空三借芭蕉扇》长篇故事，并且用磁带录音，寄给远在新疆的大舅舅和表哥，这盘磁带在我高中时，表哥还从新疆带回来送还给我。 妈妈并非简单关注我的学习成绩，而是创造环境让我愉快学习 在我的印象中，妈妈好像没有过分关注过我的学习考试成绩，反而她会在我做作业时问我，是不是太辛苦，要不要陪她去买菜兜一圈，（也有可能是要我帮她去算账，妈妈经常买菜回到家了，刚才该给小贩找零的帐还没算清楚）；有一次我第二天要期中考试了，妈妈在带学生秋游时顺便也把我捎到公园去赏菊，散散心。 但是妈妈会给我创造一个很好的学习环境，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有自己的小书桌和书架，妈妈会在家里买许多故事书，有《三毛流浪记》、《童话选》、《叶圣陶童话选》、《严文井童话选》等，还从小就给我订阅《少年文艺》，让我自己在家也能看到许多有趣的书。 在1989年，妈妈在北京用40元的巨款（当时妈妈的月工资也就80元吧）让我自己选了一套刚引进出版的英国版《儿童百科全书》，着实拓展了我的眼界，我大概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反复翻看这四本像汉英字典这么厚的大部头，从中我知道了非洲的地图长得像冰淇淋，爱斯基摩人是住在冰雪造的房子里，国外孩子玩耍时唱的儿歌是伦敦桥倒了，只有速度足够快才能脱离地心引力到达月球上去，这些点滴的知识像一块块零碎的拼图，让懵懵懂懂的我慢慢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知识体系。 妈妈通过旅行拓展我的视野，增长见识 妈妈在寒暑假到外地旅行、上课都尽可能的带上我，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切身的体会可以让我印象深刻，让我从小就比同龄人增长不少见识。1989年，在我三年级的暑假，妈妈去北京舞蹈学院读书，也把我带去北京，平时我可以帮她排队买饭，周末时间，她就带我去颐和园，在长廊里一格一格看精致的工笔画，数十七孔桥真的有这么多洞；在天文台看关于浩瀚星空的科普片（虽然妈妈由于上课太累，实在撑不住在里面睡了一觉）；我在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里面串着玩，深受欢迎，我跟着辽宁抚顺的叔叔阿姨去了故宫，和南京的叔叔去爬了长城，好像还帮一个帅哥叔叔传递纸条，去约会另一位美丽的姐姐。当然也闹了不少笑话，在北海公园，妈妈和好朋友杨军阿姨第一次买北京烤鸭外卖，我就疑惑为什么淡而无味的烤鸭会成为一道名菜（后来才知道，当时没有卷饼蘸酱，单吃鸭肉，确实味道一般）。 1990年春节，妈妈带着四年级的我去深圳四舅舅家过年，当时坐火车需要48小时，整整两天两夜，先从合肥到上海，再从上海到广州，再从广州到深圳，我在火车上第一次看到长长的隧道，看到了广东特有的红色泥土，在深圳看到冬天也会盛开的鲜花，妈妈和舅舅舅妈带我去“锦绣中华”小人国，一天可以走遍全国的著名景点，无意中又让我了解了不少地理知识。最神奇的是，四舅舅让我切身体会到花同样的价钱竟然可获得完全不同的价值体验（体现了性价比的含义）大年三十下午，新年花市的尾声，舅舅花了三块五毛人民币买了一盆金桔，上面挂着的金桔足有大半斤，我后来回家吃了十来天，而前一天同样的三块五毛人民币，舅舅只能给我买了一个塑料纸做的风车。 妈妈是将工作和生活融合在一起的 妈妈工作非常忙碌，时常顾不上我。我还没有读书时，她要么把我放在奶奶家，要么把我放在舞蹈排练房的钢琴凳子上睡觉，自己晚上给学生加课排练；我小学一年级开学就是自己去学校报名缴费；小学一年级家里离学校需要坐4站公交车，有一次妈妈忘记给我钱了，被公交车售票员误以为我自己买糖吃花了钱，只给我坐一站路，剩下三站路，我只能自己慢慢走路回家。我记得当时回到家，妈妈正在家里召集班干部开会，大姐姐们还开玩笑为什么不等坐下一班公交车，我当时又气又急，委屈的哭了起来。 二年级开始，妈妈就把我转到家附近的一所工厂子弟小学，走路上学只要五分钟；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脖子上挂个钥匙，回家尝试着自己煮饭，烧水，然后到学校食堂买菜，晚上自己边做作业，边听远处舞蹈房里妈妈给学生排练的声音。有时做完作业，去舞蹈房玩耍，妈妈也会让我充当临时替身，代替请假学生站队形位置； 妈妈做班主任，我会非常尽责的帮着妈妈管理班级，关注她们班级的出操、执勤和扣分情况，自诩为小班主任，我和那些大姐姐们的关系都非常好。有一次学校开运动会，大姐姐们800米长跑实在不行，小学三年级的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从看台上冲到跑道里一起跑起来，结果跑了第二名，妈妈班级的学生非常兴奋，一致希望能把我的分数算在她们班上，最后当然没有成功。不过从此以后，我对自己的长跑能力可是非常有信心的了。 妈妈也放手让我自己去试，锻炼与人的交际能力 妈妈鼓励我勇敢尝试，小学两年级时，我和小朋友为了研究新型杀虫剂，好像是在杀虫剂里掺上滑石粉等粉末，搅拌均匀后变成透明液体，而且把自己家做实验室，把墙壁和家具弄得到处是痕迹，妈妈也只是问清原因，好像并没有多加指责。 1988年我小学二年级，妈妈要去新疆招生，就托人坐火车回上海时把我捎回来，让我在外婆家和两位表哥（当时一人初二，一人小学三年级）一起玩，我们过了一个非常开心的暑假，大人们好像都很忙顾不上我们，那年我们自己学会了做饭，自己学会了游泳，也学会照看比自己小4岁的表妹。1995年我考完高中，妈妈也放心我和这2位表哥（当时一人大二，一人高一）坐四天三夜火车去新疆游玩，看望大舅舅一家。从新疆回来时，只是我和高一的表哥，两人先从伊犁坐两天的大巴到乌鲁木齐，再从乌鲁木齐坐四天三夜的火车回上海。 从本性上来说，我是个比较内向的人，但是我的个人交际能力和处事能力，也许就在从小这些事情上点点滴滴的锻炼出来了吧。 妈妈对我要求严格，在我学业的关键时刻全力支持 在我家里有一个停自行车的角落，每次我犯了错，妈妈总会很严肃的批评我，要我在角落里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错误。我小时候非常好客，看到客人来难免会“人来疯”，热情过头，几乎每次在客人走后，妈妈都要严肃的批评我当天犯了哪些错误，又要让我好好地“考虑考虑”。后来每次客人要离开家时，我都会更加伤心落泪，与大家难舍难分，每次都弄得客人们也眼泪汪汪的，瑚瑚的“好客”也开始在妈妈学校出名起来。 妈妈虽然平日里很忙碌，但在我小学考初中，从合肥转学到上海等关键时刻，帮助我完成了学业上的几次飞跃。妈妈在我小学考初中的最后半个月，仔细帮我辅导功课，还帮我转了学，让我可以有资格报考合肥最好的中学，最后顺利考入合肥四十五中重点班，优秀的同学和杰出的老师，让我在学习上拓展出一片新的天地；初二我从合肥转到上海，先是到外婆家附近的普通中学读了一学期，老师讲的实在太浅，我很失望。在外婆的支持下，妈妈为了我，放弃了另一所专业师范学校，调入上海中学担任音乐舞蹈老师，这样我就可以在初三进入上中借读，为我高中时考入上中打下基础，让我可以在更高的平台学习知识，开拓视野，度过了一生中形成价值观、世界观最重要的高中阶段。 妈妈对我的较为随意的艺术培养过程 1989年十月，为了庆祝建国四十周年，妈妈学校推荐我们全家参加合肥市首届“全家乐”文艺比赛，我们要表演三个节目串烧，1.“担鲜藕”是爸爸妈妈扮演两筐藕，我扮演挑担的小姑娘、2.“一条大河”爸爸唱歌，我敲铃铛，妈妈跳扇子舞，3.“歌声与微笑”是全家三人跳舞，最后的造型是我站在爸爸腿上，妈妈在旁边做造型呼应。在那年国庆节的假期里，我和爸爸第一次领教了妈妈排练的严格要求，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我最后累得连双臂都举不起来，每天放学后，还要练习敲木琴，熟悉歌曲旋律和节奏。由于节目设计就是放在现在看也非常创新，而且我们还经过了严格的训练，最后比赛结果毫无意外，我们家是一等奖。据说当时合肥电视台进行了报道，我们家的亲戚还碰巧在电视上看到了比赛情况。好像我们最后舞蹈的造型照片和获奖照片被放在安徽省政府外的画报栏展示了一个多月，我记得奖品是一个热水瓶和一个花瓶，这是我们全家通力合作拿到的奖品，妈妈珍藏了很多年不舍得用，这个花瓶现在还在我们家客厅里放着。 比赛结束了，妈妈大概看我跳舞感觉还不错，就让我周日去安徽省艺校学习舞蹈了，她说自己的孩子教不了，狠不下心来训练，还是让其他老师去教吧。其实我真正系统性的学习舞蹈，也就是小学四年级这一年，妈妈当然没有空送我，基本上我都是跟着住在附近的其他同学家长一起去上课的。艺校老师上课确实非常规范，给我打下较好的基础，到现在经过准备，我还是可以上台表演的哦。但是艺校老师的编导能力不强，教的都是教材组合，没有编排什么成品舞蹈，我学了一整年，也没有什么演出机会。这点和妈妈学校绝对不一样，她们一年有两季，“春之声”和“秋之声”文艺演出季，四个年级每级的一班、二班、三班和四班，每周会按顺序合作来演出一台节目，再加上各大节庆活动、每年的年度汇报演出，反正小时候感觉妈妈学校的大礼堂总是会有演出，而妈妈作为舞蹈老师，也总是要在舞蹈房排练忙碌着。 后来我小学五年级，参加妈妈在外面给小朋友上舞蹈的辅导班，才有机会表演一个舞蹈，参加安徽省里面的一个六一节的活动演出，当时好像有很多领导都来了吧，好像我还和副省长同时出现在一张照片上。 妈妈和我关系亲密，不仅是母女，更像是很好的朋友 小学五年级，妈妈就开始让我做她在外面上课的辅导班做助教，一直到现在，如果需要，我还是可以去帮妈妈给小朋友上课的；从我读中学开始，妈妈就开始告知我她在工作中的遇到的挫折，我会尝试帮她分析得失，排解苦闷，让我很早就意识到心理疏导的重要性，在考大学时差点去读了心理学专业。妈妈喜欢做什么事都有人陪着，她在上师大读音乐专业本科，为了准备视唱练耳考试，她让我做陪练，可怜我连五线谱也不太认识，就赶鸭子上架，用手指点着凭感觉唱首调，妈妈就练习考试需要唱的固定调。 她的舞蹈作品、她的文章，我从小就是第一个观众，也是第一个评论员。从小的耳濡目染，多年的艺术熏陶，让我也养成了较高的鉴赏能力，她会很认真的听取我的意见，做相应修改。当然，我也是妈妈理所当然的小秘书，要帮妈妈打字、发送邮件。妈妈擅长文字，对舞蹈编排极具天赋，但是总也学不会使用电脑。所幸的是，在经过多次学习无果后，有一次到新疆演出，妈妈突然会发短信了，再后一次到安徽演出回来，她要求我帮她买智能手机，妈妈终于进入了微信时代。妈妈每发一个短信或者微信，都像写一篇文章一样思考成熟，反复修改后才发，通常每一个信息都超过一百字吧。 非常神奇，妈妈虽然不会电脑，但是很擅长磁带剪辑，早年妈妈靠一个双卡录音机，凭感觉就可以把两个曲子完美的剪辑在一起，可以满足舞蹈的编排需求，这个技能真的非常厉害。再次证明，妈妈在艺术创作上，确实充满灵气和天赋。 妈妈生性乐观，忆苦思甜也充满美好回忆 小时候在合肥，妈妈在周日经常会带我去好朋友家，大家坐在一起聊插队落户的事情，虽然是忆苦思甜，但是吸引我的往往是那些被妈妈描述起来非常有趣的事情。包括： 她们插队小组三个小姑娘养了一头猪当宠物，取名噜噜，非常精心喂养，小猪和她们的感情也很好，每天她们收工回来，小猪会守在栏里，欢迎她们，让她们回家有个牵挂。村里人说，上海的青年自己干净，养的猪也干净，她们听了也很得意。可惜她们都要回上海过年，没人喂猪，只能把噜噜送人了，等过两个月回村一看，噜噜已经长得肥头大耳，不再认识她们了，让妈妈和两位阿姨着实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 妈妈插队的地方主食就是山芋，没有大米，她们要在晚上摸黑翻山芋秧子，干体力活，17、18岁的小姑娘胃口好，没过多久，每个人都胖的像山芋了。妈妈总是自嘲，虽然在农村吃够了山芋，但是现在还是最喜欢吃山芋这种粗粮。 庄剑青阿姨有一次腿坏了，回上海坐三轮车，对司机脱口而出一口阜阳话，“望那边拐。。。。”，妈妈到现在一听到阜阳口音，都会情不自禁的和别人套近乎，我当年插队就在临泉啊。 妈妈在临泉师范的一名学生叫陈希望，他的父亲陈敬之，是阜阳当地著名的花鼓灯老艺人，艺名“一条线”，妈妈就借此机会向陈敬之学习“花鼓灯”。刚开始学习时，妈妈还比较习惯做自己的动作，被老先生戏称为“芭蕾花鼓灯”，经过不断的学习和揣摩，妈妈的动作越来越纯正，掌握了“凤凰三点头”“登山步”“撇扇”“摇扇”等经典动作，并且把它们都融入妈妈编排的独舞《回娘家》中，成为妈妈的代表作之一。前两年，妈妈在上海搞安徽知青文艺专场，还专门筹钱通过陈希望邀请到经常出国演出的凤台专业花鼓灯团体，和两位享受国务院津贴的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花鼓灯传承人到上海演出，还牵头邀请她们去上海师范大学舞蹈系做专题讲座，向专业院校的大学生介绍这门安徽独有的民间艺术形式。 妈妈善良执着，容易相信别人 1999年妈妈撰写的艺术教育论文获得全国二等奖，在湖南长沙与全国同行开会交流。当时，有一个湖南艺术出版社的副社长向妈妈约稿，邀请妈妈撰写一本关于舞蹈创编教育的书籍，妈妈取名为《舞蹈OK露一手》，当时她还没有退休，当时没有电脑和视频拍摄条件，两个多月的时间，妈妈在日常工作之后，每天都要写作到深夜，靠喝咖啡提神，几万字书稿写完了，妈妈却查出了心脏早搏的毛病。为了拍摄书中所涉及的几个舞蹈，在大冬天里，妈妈在冰冷的舞蹈房里放上取暖器，烧好生姜水，让我和几个学生穿上演出服，分动作逐一拍摄照片，一共拍了二百多张照片。到最后，书稿寄到杂志社，那个副社长却已经离职，由于与妈妈签署合同的是专门成立的项目公司，人走了，这个项目就不了了之了。很遗憾，当时妈妈没有把全部资料复印留底，但妈妈说反正自己也借这个机会把思路好好的梳理了一下，也不算枉然。果然过不了多久，这些舞蹈创作理念又出现在其他的文章中和妈妈编导的其他舞蹈中了。 由于妈妈编导能力强，会根据表演者程度的不同，随时编导出不同难度的舞蹈，这是她的天赋所在。所以，妈妈并不是很在乎编导署名、辅导老师头衔，或者版本所有权。不论是哪个单位、学校需要演出或者参加比赛，只要是请她帮忙排练的，她都会很认真乐意去做。妈妈总是说，人需要有一些精神追求的，对自己做的工作需要有专业品质的保证！通过自己的编排训练，让演出人员呈现出最好的表演效果，获得别人的肯定和赞誉，就是妈妈追求的成就感和最大的满足感。 妈妈的个性幽默有趣，热情随性,参与感很强 妈妈很喜欢和我一起出游，因为我会事先安排好所有行程，妈妈只需跟着我走，就可以放心地享受度假的快乐。可惜，我的假期有限，妈妈更多的是和朋友同事们一起游玩。她会在游览地拍很多视频和照片，回家后第一时间让我看，逐一解说遇到的有趣的事情，我也等于和她一起游览了世界各地。在我们为数不多的一起旅行过程中，无论是在埃及、土耳其，还是厦门、天堂寨，总有很多人夸赞妈妈年轻、说我俩长得像姐妹一样，妈妈会非常高兴，然后再象征性的安慰我一下，“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长得比较老气的，然后就会越来越显得年轻了，这点你应该像我的。” 妈妈是个模仿力超强而且富有创意的人，不论是宁波话、绍兴话、合肥话还是淮北话，只要是提起某个亲戚或者朋友，妈妈总会迅速抓住这个人的特点，非常惟妙惟肖的模仿出来。我小时候很喜欢听她讲故事，一个小白兔和大灰狼的故事，妈妈可以演变出五六个版本，我可以点播自己喜欢的版本，然后还常听常新，长大了后问妈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版本，妈妈很淡定的回答，主要是她其实也记不得上次是怎么说的，所以每次都会在某些情节上变化一下。妈妈编排的舞蹈，也是以队形变化多，流动性强的特点著称，绝对不会出现中老年集体舞中刻板的队列操的感觉。 妈妈身材好，眼光准，很爱买东西，看到时尚的衣服，如果不买就会非常遗憾。她喜欢陪亲戚朋友逛街，结果自己会买一堆非常合算的漂亮衣服回来。即使不是适合自己穿，她也会想着各类亲戚、学生、朋友，“这件衣服很好看，非常适合某人穿，到时候送给她”。她很遗憾我的身材长得不像她，让我从小对身材就比较有压力，有许多她买的漂亮衣服我都穿不了，她总是说，“为什么你长得这么大支，可惜了这件好看的衣服，不过不要紧，我觉得某某学生（或者亲戚、朋友）肯定会穿的很好看”。她的乐趣之一，就是送给别人漂亮的衣物，然后把别人打扮漂漂亮亮的。 而且每次妈妈购物回家后，我们家都会进行一项“猜价格”的游戏：妈妈先详细介绍衣服的款式、材质和产地，以及购买原因，然后得意的问：猜猜多少钱？我和爸爸基本都可以猜得八九不离十，因为妈妈总在无意间给予明显提示：如果出价高了，妈妈会微笑不语；如果出价低于她的购买价格，哪怕只是低5块钱，妈妈都会很紧张的说“不要瞎说八说”。有时为了逗妈妈，我会故意说越来越低的价格，妈妈会非常激动，不断重复这句话“不要瞎说八说”，这个办法屡试不爽！ 妈妈是个参与感很强的人，每次我朋友来家里玩，妈妈都会很热情的接待，并且愉快的参与话题；她会操心我的许多事，并且帮忙出谋划策。在我经过多次相亲，终于误打误撞的有了一个男朋友时，妈妈也非常兴奋，积极帮我准备约会服装，更不要说后来我结婚这件大事了。见过妈妈的我的朋友都会对她印象深刻，当然从小到大，她的朋友我基本也都非常熟悉。虽然这两年，我要读书、要加班，妈妈要排练、要演出，我们各自忙碌，有时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但是我们还是会抽空开心的一起去逛街、买衣服，去附近有趣的地方玩一下。 我想我应该会比在国外或者在外地工作学习，与父母分居两地的同龄人要幸福许多吧。我和父母一起生活，我很了解他们，他们也很了解我，我们生活融洽，充满乐趣。 妈妈多次身处险境，大难不死 1985年夏天，妈妈带着我参加学校的夏令营到江浙旅游，车子开到无锡附近时，由于司机疏忽，旅游车向右连翻两番滚下山坡，最后四脚朝天。我和妈妈当时坐在司机后的第一排位子，没有任何遮挡，妈妈在翻车的瞬间想到国外飞机失事时，婴儿可能成为幸存者，所以一把抱住我，从车头翻到车中间。在妈妈的保护下，我仅受轻伤，而妈妈的右眼皮缝了13针，腰部严重受伤，成为受伤最严重的一位。虽然经过长时间的物理治疗，眼皮的疤痕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了，但还是落下了下雨天腰酸背痛的后遗症，最后妈妈因为胰腺肿瘤而出现的腰酸背痛，被她忽视为老毛病，未引起重视，其实也与此次事故有关。 1995年三月，刚调到上海没多久的妈妈由于胆囊炎、胆总管结石、胆源性胰腺炎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做了手术，在中山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刚出院时连走路都走不动，当时学校领导都怀疑，陈老师，您以后还能跳舞么？没想到三个月后，妈妈开始重新走上讲台，她自嘲自己是“无胆英雄”，可以无所畏惧的继续忙碌，一年后的96年她编排的舞蹈在一举拿了十六个奖项，包揽当年上海市学校舞蹈比赛的全部一、二等奖。 即使在最后的岁月，仍然努力认真的生活 2015年9月13日，这是个周日的晚上，妈妈舞蹈队排练结束，在探望95岁外婆后回家的公交车上，车辆急刹车，妈妈被撞肋骨骨折。由于焦心于手头的演出任务，妈妈想尽快恢复，听人介绍去服用专治跌打损伤的中药，不想引发背部剧痛，加之9月底学校体检，提示疑似“胰腺占位”需要进一步检查，“十一”长假过后，妈妈去医院做了检查，获知得了“胰腺肿瘤”，需要尽快入院开刀。 妈妈一生都喜欢挑战高难度，最后竟然生了世界公认的最难医治的毛病。在入院开刀前，妈妈还是那样的神采奕奕，以至于许多医生都难以在陪伴的家人中找寻出病人。我和爸爸总是有些恍惚，是不是弄错了，我一开始根本不相信，不断地在确认症状，确认检查结果，最终才无奈的接受这个现实。 妈妈生病了，时间紧迫，我就像开了挂的马达一样加速运转起来，作为一名在金融机构从事风险管理的人员，我把多年积累的专业技术都用在了处理妈妈生病的事情上，我要竭尽全力，帮助妈妈走一条最稳妥的治疗路径，不让妈妈多吃苦，也不让妈妈和自己有遗憾。 除了正常上班之外，我不断向从医的同学咨询妈妈出现的每个症状的原因和对策，以及需要预防的注意事项；搜集各种关于胰腺疾病的专业论文进行研究；咨询医药公司，了解目前国内关于胰腺肿瘤新药试验的情况；整理归档妈妈的病例资料，不断梳理妈妈的病史及就诊情况，到各个医院去给专家会诊，并且回来后与同学反复讨论分析各种治疗方法的利弊，以至于后来每一个拿到我整理的妈妈病史的医生都以为我是从事医疗专业的。为了方便亲友们的沟通，我还专门建立了一个微信群，每天向在全国各地的至亲们通报妈妈的最新情况。 是否开刀、是否化疗、怎样吃中药、得知复发后何时停止化疗、何时放弃损伤性的治疗手段、是否送妈妈进ICU，关于治疗的每一步决定都是非常艰难的，我先咨询医生的意见，尽量选择对控制妈妈病情更有利，伤害更小的方案，与爸爸妈妈达成统一意见后，再告知所有亲友我们的决定，并获得大家的认可。 除了治疗之外，我还要做好自己和妈妈的情绪管理工作。为了更好的和妈妈交流病情，我经人介绍登陆网站，查找香港癌症基金会相关资料，了解香港医生是怎么看待胰腺癌、癌症病人应该吃些什么、学习如何应对癌症；应对毛发脱落、应对癌病复发，学习家属如何与癌症病人交谈，如何居家照顾晚期患者、掌握癌症病痛与症状。为了平复我自己的心情，我有一段时间每天早晨会先去龙华寺拜佛后再去上班，不单为了给妈妈祈福，也是让我自己可以适当远离嘈杂的医院和忙碌的工作，可以安静的呆一会；我会在上下班的路上看心理学书籍《直视骄阳-征服死亡恐惧》，帮助自己尽量保持清晰思路，用平和的心态与医生和家人沟通。 但是，到最后，真的没有办法了，一位从医的同学和我说，他现在所知道的关于胰腺癌方面的信息，不再比我多，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对症治疗和使用止痛药，尽量帮助妈妈减轻痛苦。 从一开始，每一个从医的同学、朋友，和我说的话都是，要提高妈妈的生活质量，而非无谓的延长生命。妈妈的生命既然已经开始倒计时，每一个与妈妈相处的时刻都变得更加珍贵。 我做了一个计算，我每天晚上6点半回家，我和妈妈每天都至少会有三个半个小时的相处时间，周末两天按照12个小时计算，那么六个月，我们应该还可以有1000个小时相处。 圣诞节、元旦、春节、妈妈生日，清明节、五一、母亲节，每一个节日，每一个周末，甚至是每一天晚上与妈妈相处的三个半小时，我都要过得印象深刻，我要尽最大努力陪伴，排解开导，安排惊喜，我要加速把美好的瞬间储存起来。 我珍惜每一刻和妈妈的相处机会，我要让所有的努力，都让妈妈看见，而且让她能够参与。我不知道终点何时到来，那么就更要努力过好每一天，珍惜每一个还能叫妈妈的机会。 和妈妈在一起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我们可以一起泡脚，一起看电视吐槽电视剧内容如何缺乏逻辑性，帮她洗澡、全身按摩，陪她聊天，直到她可以较舒服地睡着。我每晚都会在睡前亲亲妈妈，她也会很高兴的亲亲我，互道一声晚安。我们回忆以前有趣的事情，商量到哪里去玩，到哪里去吃好吃的，讨论妈妈的生日会邀请那些来宾，我还承诺要帮妈妈整理工作笔记。 化疗期间，妈妈的长发开始大量脱落，妈妈一面不断收集脱落的头发存起来，一面要求我在网上帮她买一顶漂亮的假发套，到医院看病时，妈妈都会带上假发，随身带好梳子，基本看不到任何破绽。化疗会引起色素沉淀，皮肤发黑，妈妈就很遗憾，“哎，现在这么黑，变成乡下老太婆了”。没过两天，她就在电视的东方购物频道上买了一整套韩国鱼子油系列护肤品，强力增白，恢复光泽，使用后效果确实不错，皮肤渐渐白皙回来，妈妈就开心的告诉来访亲友这个好消息。每次住院，妈妈都要带上她的化妆包，每天按时使用里面的护肤品。后来妈妈自己动不了了，我也还是一直坚持给她用，直到最后的早晨。因为，妈妈的形象是非常重要的哦。 胰腺肿瘤属于消化系统疾病，会严重影响妈妈的胃口，爸爸已经非常努力的更换每天的菜式，但是妈妈的胃口还是不太好。有一天我在上班，妈妈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在看美食节目，发现在我公司附近有几家电视台推荐的店，要求我买一点好吃的菜解解馋，我在下班后，凭着她并不明显的提示，找到了那家非著名的本帮菜店，买了两个热菜打包，回家时妈妈像小朋友一样兴奋，激动地坐在餐桌前等待开饭。每次亲朋好友烧来好吃的，她也非常开心，努力多吃两口。 妈妈很重情义，生病以来，每天坚持写日记，把来探望的亲朋好友一一记录下来，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她就忙着张罗不同的礼物回赠，让收到礼物的人非常感动。 我为妈妈整理了许多的外出旅游和演出的照片，妈妈在看过以后，比较满意的说，“我拍照确实感觉比较好，效果好的照片真的太多了，都来不及选了”。 在聊天时，我帮妈妈分析她这辈子确实足够精彩，足够幸福。她的天赋，她经过努力所获得的成绩，她外出游览过的地方，她获得的亲友家人的关爱，都是别人再多活几十年也难以达到的程度。妈妈对此也比较自豪，说她想想这一生，真的没有什么遗憾，对待病情的心态也比较坦然。上天给了她这次重锤，是告诫她以前多年过于透支生命。但是说实话，“性格决定命运”，妈妈以前也经历过多次惊险，也有感悟,可还是依旧那么忙碌。如果可以再多活几年，妈妈一定还是会这样继续生活，再多排几个节目，再多玩几个地方。
2016年3月18日，妈妈生日的前十天，妈妈突然和我说她的大便出现了黑色，这标志着肿瘤已经侵犯到胃壁，上消化道已出血。为了平稳过生日，妈妈住进龙华医院进行调理。在医院照顾妈妈的同时，我紧锣密鼓的筹备着生日会，我花一下午的时间实地考察十多家饭店的场地，提前去饭店选择菜式，花一周多的时间整理资料，提前请会务公司为妈妈做生日视频，我会深夜和制作商讨论修改生日纪念明信片的格式和内容，当然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咨询妈妈的意见，让她参与了解所有事情的进程。 为了妈妈3月27日生日会顺利举行，外婆家的亲戚们全家总动员，舅舅们撰写生日致辞，主持生日会，指导生日会的各个事项；表兄妹们各尽所能，帮忙准备会务工作，制作视频，现场拍摄；三个可爱的小宝宝也被赋予送礼物、献花的重任，一切都很顺利。妈妈虽然当天早晨很不舒服，但到了饭店现场，受到喜庆气氛感染，状态也慢慢变好了。生日会刚开始时，我听到会场内此起彼伏的欢笑，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怕煞风景，先躲在物料间大哭一场，然后再擦干眼泪，出来微笑着向来宾致谢，大声朗读着大家送给妈妈的祝福卡片。 虽然我们从妈妈开刀以后就一直在铺垫，但我和爸爸并没有把疾病的严重程度全部告知妈妈。生日会后，我逐步通过描述性的语句告诉妈妈实情，妈妈问我，“大概还有多长时间？”我说：“真的不知道。”妈妈说，“只要不太痛，就好了。。。”还好这一点，我基本做到了，妈妈到最后走的时候，也没有忍受太多痛苦。 从四月开始，妈妈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开始要用轮椅，吃饭也开始出现恶心反胃的情况。4月19日，妈妈再次住进龙华医院，医生同学说检查结果的严重程度，她也是多年来难得看到的，但是妈妈表现出来的状态似乎要比检查结果好。4月22日周五晚上，她还在和我兴高采烈的聊天，在病房外散步。4月23日周六早晨情况急转直下，妈妈说不清话了，甚至含在嘴里的药品两个多小时都吞不下去。ICU的医生说妈妈肿瘤已经腹腔扩散，胰腺癌可能出现的副作用症状妈妈基本都出现了，虽然还可以维持状况稳定一段时间，但就像定时炸弹那样，随时可能爆炸。 4月27日，我们把妈妈接到安达医院，这样可以方便亲友探望，妈妈虽然说不清话，但是意识很清醒，来访的人说的话她都会有回应。我和爸爸开始轮流陪夜，守在病房里，晚上就握着妈妈的手，在病床旁的一个小躺椅上凑合一晚。爸爸心疼我还要上班，不让我连续陪夜，他经常连续两三天，每天24小时呆在医院。我们晚上帮妈妈盖上她踢掉的被子，帮她刷牙、擦身，为她能成功吞咽下一口水而高兴，不断帮她按摩手脚减轻水肿情况，就像照顾一个婴儿那样照顾妈妈。
5月8日母亲节，我和妈妈两个人在病房里，我把病房布置成温馨的环境，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喂妈妈吃西瓜的场景美好难忘。我抱着妈妈，轻声说：”妈妈，节日快乐，我爱你！”然后，习惯性地亲亲妈妈，妈妈眼泪流了下来，也努力的亲了我一下。 5月13日，妈妈已经昏迷三天了，我们转入条件很好的单人病房，这样我和爸爸终于可以同时在晚上陪伴妈妈了。半夜四点，我看着平稳入睡的妈妈，脑子里回响着音乐剧《世上只有妈妈好》的主旋律，我握着妈妈的手，一遍一遍地哼唱给妈妈听。 妈妈真的是体恤我和爸爸的，5月14日，我们早晨帮妈妈擦好身，洗漱完毕，等到我和爸爸都分别吃好早饭，妈妈的血压和脉搏开始慢慢微弱，终于在早晨8点49分，永远离开了我们。 回顾经历过的点点滴滴，我内心充满着感恩： 感恩亲朋好友们的关爱，大家对妈妈的深情厚谊，我和爸爸牢记在心； 感恩医生研制出先进的止痛药物，让妈妈到最后，也不需要忍受剧烈的痛苦； 感恩我和爸爸最后都能守护在妈妈身旁，陪伴着妈妈平静的离开； 感恩上天，八个月的时间，让我和妈妈这么幸福的度过了1300个小时。如果我和妈妈不在一个城市，只能过年回家，那么就算每年都回去7天，每天和妈妈聊天相处8个小时，一年也只有56个小时，1300个小时抵得上这样的23年。 在亲友们的帮助下，我和爸爸顺利料理完妈妈的后事，举办了追悼会，当天有近三百人去追悼会现场悼念妈妈。爸爸说，妈妈一生执着，追求别人对她的认可，最后能有这么多人来为她送行，妈妈多年的付出也算值得了。
现在，妈妈的照片放在客厅的钢琴上，一边是她喜欢的黄玫瑰，另一边是妈妈的好友庄剑青阿姨给妈妈的亲自手绘的瓷画礼物。我还是会像往常一样，上班时说一声“妈妈再见，我去上班了”，下班回家再说一声“你好，妈妈，我回来了”！ 最后，借高晓松的一首诗来表达我的情感：
你是天上的那颗星星 哪里 妈妈，我永远爱你！
女儿：陈韵倩（瑚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