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那时的中学毕业生已不用再去插队,很多知青已在返城,但他还是与南京的十几位同学去了延安插队,带着理想与激情。
清明。 窗外满是桃红烟柳、草长莺飞、青苗依依。带着思念和怅然的心境,去了京郊潮白河边弟弟安息的地方。这个熟悉的地方,每年我和家人去两次。这是一种仪式,神引领着我们与骨肉兄弟如约相见的仪式。 在有些陈旧的墓碑上,刻着两句话“你是一片永久的绿叶,永远珍藏在我们心扉之间。”“刚结束一次无悔的跋涉,又开始一场神圣的远征。”这是当年我们兄弟姐妹反复商量后写的。 一束鲜花躺在碑上,显然已经放了不短时间了。送花者也许是他南京的中学同窗,也许是插队的战友,也许是当年初恋女友。。。。。。这二十多年里,这样的情景出现过很多次了。 弟弟从小就有一个大脑袋,排行老五,是几个孩子中最小也是最聪明的。但小时摔跤总是头先着地,还常常头上摔起大包。母亲曾一直担心他将来不懂得保护自己。 我们的少年时代是在南京一个军工厂大院度过。弟弟好动,常常玩的乐不思蜀。母亲黄昏时在三楼上对着院子大喊:“小老五,回家吃饭了”!浓重的云南口音,被同院的孩子们听成“小老虎,回家吃饭”。从此小老虎成了他的外号。外号倒也贴切。他活跃、勇敢、果断、喜欢交友。上中学后,又是校宣传队的,又是校足球队的,还能写一手好诗。比我活跃多了。 后来,我高中毕业回了山东老家插队。一年后的一天,我正在地里播玉米,我的一个小侄跑来叫我,说五叔来了。弟弟去北京旅游路过山东来看我。告诉我:很快就准备和南京几所中学的十几个毕业生去延安插队去了,虽然他们这届已经可以不去上山下乡了,那年是1975年。我们在一个土炕上聊到很晚,第二天弟弟就上路了。不久就去了延安。 一年以后的一天,又是小侄满天大汗地跑到田头送给我一份母亲发来的电报:弟重伤,速回。 我第二天一大早就上了长途汽车,当我赶到济南火车站买火车票时,售票员冷冷的说:上级指示现在是非常时期,去北京必须要公社一级的介绍信。我拿出电报给她看,急切的央求她,说我家在北京(那时我家已迁往北京)。稍犹豫后,她把票卖给了我。 当晚我回到北京的家,家人告诉了弟弟的情况。他上山給队里的小牛采嫩树叶,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颈椎,高位截瘫。胸部以下完全失去知觉。当我匆匆赶到医院,你安静的躺着病床上,还微微朝我一笑。这年他十八岁。 经过一短时间治疗后,弟弟回到家里。在病床上开始了另一段全新的生活。在继续做了几次手术后,大夫告知,他将不可能恢复,生命周期在5-10年。他开始继续写现代诗,开始自学英语。保持身体不萎缩或恶化,每天坚持艰苦的锻炼。我看到的他总是开心自信,没有消沉、埋怨,他的小屋总是充满开怀爽朗的笑声。后来,我从山东考上了东北的一所大学,只有每年寒假才能见到他。我的两个姐姐也为他的生活、康复、学习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和牺牲。 毕业后,我工作、成家、结婚。虽家在北京,但也只每一两周回父母家看他。 由于长期卧床,大小便失禁,后来他得了尿毒症。通过持之以恒的自学他的英文已大大强于我在大学四年的水平,他开始尝试翻译英文资料。家人尽力去找一些英文资料给他翻译。他为研究所和企业翻译科技资料,也尝试翻译文学方面的文章。我也曾为他联系过几家研究所,由于种种原因都没了下文,这成了我一生的遗憾和追悔。 九二年,我辞职下海去了香港。不到半年,一天上午突然接到太太从北京打来的长途。线那边传来有些异样的声音,她说我弟弟近期身体一直不好,昨天身体突然不适,送到医院抢救。。。。。还是走了。 当我再次见到弟弟时,他已经躺在狭小的冻室里,脸上平静如水。瞬间,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再也听不到他爽朗的笑声了,再也不能和他天空海阔的聊天玩笑了。那些日子我夜里几次泪水长流,常常被巨大的痛苦笼罩,人生中第一次体会悲伤而难以自拔的滋味。 二十多年过去了,墓碑旁边的小松树已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弟弟除有过一场刚开始就戛然而止的初恋,未曾有过多数的人生经历: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因为那次事故,他失去了这些机会。如果没有那次变故,我深信他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并拥有美好光明的人生。这点家人和朋友们都深信不疑。虽然,他是在上山下乡中重伤并最终早早失去生命,但我和家人从未听过他的一丝后悔和抱怨。插队那段艰苦短暂的时光,曾寄托了他美好单纯的理想和追求,使他拥有美好的回忆。 如今,我们已老,时代巨变。弟弟却永远定格在34岁俊朗向上、充满生机的年华,他的善良、单纯、正直、信仰和忠诚也永远定格在我们记忆中。 想起弟弟时,眼前总是他开朗的微笑,清澈的双眼。 昆立,秋天我们还来看你。 (责任编辑: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