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近几日,杨绛先生生前翻译的一首小诗 《生与死》 被广泛转发。经有心人整理发现,英国诗人兰德这短短4行的诗句,至少有8个中文译本,这些韵律、句式、意蕴都大相径庭的译文,引起了读者浓厚的兴趣。同样是末两句,孙梁译为“生命之火兮暖我心田,爝火熄兮羽化而归天。”刘元的译文则是“吾已暖双手,向此生之火;此焰日衰微,吾今归亦安。”不少人将它们与杨绛译本相比,认为已然看不出源自一首原作。 同一首诗,为什么译文会如此面貌 迥异? 诗歌是否根本就不可能被真正译成其他语言? 这些话题再次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日前,在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与上海翻译家协会共同主办的“经典与翻译”系列首场讲座上,翻译家们亮出观点:诗歌难译,但并非“不可译”。译本间必然的差异,意味着诗歌在不同语境的丰富可能性。 翻译诗歌,是为了诗的生命在更多语境中延伸 诗歌究竟可不可以被翻译,这是一个争论了数百年的话题。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曾在 《诗辨》 中写道:“译诗是徒劳的。把一个诗人的创作从一种语言译成另一种语言,犹如把一朵紫罗兰投入坩埚,企图由此探索它的色泽和香味的构造原理。”美国诗人罗伯 特·弗罗斯特的一句评价更是被引为经典名言:“诗就是在翻译中失去的东西。”种种判断,都是站在原文的基础上,认为诗歌只要经过不同语言的转换,就必然会有所损失。 但在上海外国语大学文学研究院院长郑体武看来,“诗歌不可译”其实是一个伪命题,因为诗歌必须翻译。翻译的目的是促成不同文化、语言之间的交流,在这样的前提下,诗歌翻译即使会对原文有所折损,也是文化传播的一种必要途径。而通过这种跨文化的转译过程,诗歌原作也同时被赋予了译入语的文化魅力:“一篇普希金的诗从俄文被译成汉字,被中国读者阅读和欣赏,那就意味着这首诗的文学生命在汉语语境中得到了延伸。” 除了文化交流的必要性以外,诗歌翻译更有其独特的价值。“当我们谈论博尔赫斯或者辛波斯卡的时候,我们一般谈论的并非他们英文、法文或是波兰文的诗作,而是中文的。”郑体武说,许多读者有阅读原文的外语能力,但依然喜欢读译诗。精彩译诗所带来的愉悦感,与原作、与国内原创诗歌,都不相同。冯至、卞之琳、屠岸的译诗皆是如此。作为介于本土文学和外国文学之间的独特存在,翻译诗歌已经成为中国文学的重要部分,也对中国诗歌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诗歌难译,但译本与原作的偏离也意味着丰富的可能性 在很大程度上,所谓的“诗歌不可译”,其实是形容诗歌翻译的不易。 相比于其他文学形式,诗歌文字的凝炼、背后的意境,对于声音、节奏的格外注重,以及诗行长短、排列的所谓“建筑美”,都为翻译增加了巨大的难度。 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诗人树才打了一个比喻:一首诗仿佛是一条河岸,译者的任务就是从岸边下水,渡到河的另一边去。河水湍急,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直线抵达,必然会产生偏离。这其中,有语言差异的原因,有译者生活经历、个人理解、风格表达的差异,而诗歌本身的特点,更是为翻译施加了不可避免的阻力。 树才在当天的讲座现场用法语念了阿波利奈尔的名诗 《米拉波桥》,中间两句与中世纪的捣衣歌相呼应,声音和节奏舒缓地先扬后抑,如同塞纳河起伏的水波。他又朗诵并分析了6个中文译本,其中戴望舒在1944年写的是“钟声其响夜其来,日月逝矣人长在。”译文展现了深厚的古典诗词的功底,但以此对应一首20世纪超现实主义的作品,又过于古雅。而罗洛在1986年的译文是“愿黑夜来临愿钟声响啊,时日在飞逝而我却滞留着。”句末的“啊”和“着”影响了声音的流畅,与原作的初衷南辕北辙。字面含义的翻译并不难,但词汇、句式、音韵的选择,都会影响一首诗的意境。诗歌翻译的困难程度,可见一斑。 但面对 《米拉波桥》 《生与死》,以及更多优秀的外国诗作,依然有一代代的译者在不断挑战、尝试,贡献出各自不同的译文。这些译文与原作主旨的距离有远有近,却也从不同层面,呈现出翻译年代的文学环境、译者的个人理解和风格,也形成了各自的趣味和意蕴。“这许多译文就好像是给一首诗增加了不同的副歌,翻译就意味着丰富的可能性。”树才说。而当一首诗歌在时间和空间的传递中经历了多个版本的演变、流传,当人们跟着吉他伴奏,用口语化的中文哼唱叶芝的“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这也许正说明了诗歌翻译的魅力。 (责任编辑: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