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应邀参加上海知青回第二故乡----西双版纳的两次活动之际,在师弟李连儒(版纳画院院长)的热忱邀请下,我入住了他在景洪流沙河情人桥旁的南国帝景新房。在那新居的20多天,我哥俩常常晚饭后,身披灿烂的彩霞,在流沙河的情人桥上散步,那正南方远处的南联山,曾是我知青时代的故土,望着水色山光,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如今已是不曾见过的现代都市。只留下一条流沙河和那几棵大榕树,才能找回点点滴滴过去的印迹。
四十多年过去了,回想起来仿佛就在昨天,一闪而过。可在脑子里细细剖开,一些难忘的旧事,这故事堆积出一段生命,更让我不能忘怀的是流沙河畔,我们连队的那片菜地,长滿茄子、包心菜。那个茅草工棚里面那一盏马灯,一张竹笆床,一口锅和一个老人,那就是救过我生命的湖南籍老职工——周传连。
老周是我同连队的老同志,我当班长时,又在过我一个班。那时他大概50来岁。已有一女二男的三个孩子。他长着一副古铜色的脸孔,尖尖的下巴上,飘着一缕山羊胡须。他高高的个儿,宽宽的肩,别看他已年过半百,可说起话来,声音像洪钟一样雄浑有力;他额头布满小溪似的皱纹,他那干裂、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里,总不见他闲着,除了干活外,空闲时,他手里总夹着用报纸卷的“老毛烟”;平时老周沉默寡言,只知道干活。他勤劳、朴实。风里雨里,他总是天亮了,就起来干活,太阳落了,才带着满身泥土回家;他心地善良,安守本分,一说话就脸红,他从不耍心眼,老实巴交,心地善良。他有点文化,会点中医“三脚马”,连队里有人小毛小病,他就会热心的帮忙找点草药,弄个土方,还治好过不少人呢。
听其他老同志说,有一天晚上,连队里失火,老周闻声而起,拼命提水救火,等火救灭了,他看到救火的女同志见他就拼命逃走,最后,他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光着身子,忘了穿衣。后来,我跟老周开玩笑说,你为救火,忘了穿衣,我给你八个字:为了救火,心急忘衣!老周便哈哈大笑……。
那是1974年的一天,我已调营部机关,接到上級通知,明天西双版纳州召开审判破坏上山下乡犯罪份子万人大会,听说还有要被枪毙兵团里解放军的犯罪分子。大会在上午九时开始,这是极其重要的政治任务,务必要每个连队派知青代表准时参加。上级下发军令状,弄得机关上下神思恍惚,晚上召开紧急会议,干部分工合作。全营有800个代表参加大会的指标。需调动机务队所有机动车辆,下20个连队接人,我们营从连队接人送到景洪,往返几十公里,少则3小时,多则4小时,根据要求,必需在五点出车才能确保准时到达会场。我被分工负责此项工作的负责人之一。
这夜有许多车况、调度等准备工作要做,整夜通宵达旦沒合眼,为了照顾女知青坐汽车驾驶室,我自己象装猪一样,挤在一辆铁牛55拖拉机的拖斗里。版纳的清晨雾气腾腾,寒气袭人,经过几小时的颠簸,上午九点前,我管的车辆全部按时到达会场,此时,领导让我去场外给尚末赶到车辆带路,但会场里从各单位来的人流巳涌进会场,场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审判大会开始。宣判枪毙强奸女知青的军人贾小山、张国良等,当法官宣佈“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后,只见五花大绑穿着军装的犯人被推上一辆军车,只见场上人流骚动,大伙紧追军车去师部医院后面的大山上,想去看刑场……。秩序大乱,人群四散。我被这一切看呆了,力竭声嘶地叫喊,无济于事。此时已临中午,烈日炎炎,热浪袭来,整夜沒吃没喝,我感到有点体力不支,在阴凉处稍休息片刻,等我想到去找回去的汽车时,车队早已不知去向……。
我只能步行,从流沙河摆渡,从小路走回营部,大约需要三个多小时。我饥渴交加,浑身无力,直冒冷汗,肚子疼地如刀绞,我咬紧牙关,坚持着走到流沙河渡口,实在支撑不住了,突然,躺在了河边……。这时,隐约听见对岸传来湖南口音喊我名字的叫声,我向远处一看,正是我原连队的老同志周传连。他坐渡船过来了,他一上岸,见我脸色苍白,看我此时一脸病态,精疲力竭的样子,让我去他流沙河菜地工棚,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再回场部,我点头答应便随即同行,谁知刚走到流沙河岸上,我突然肚子又一阵剧烈疼痛,我无法忍受,卷缩倒地,一瞬间眼前发黑,不省人事……。
似乎听到老周在很远的地方叫着我的名字,但我已无法应答了,我感到有人背着我,走过了菜地的田埂,再后来,我便一无所知了……。
一阵猛力掐穴的酸痛,让我突然惊叫醒来,我睁开眼,只见老周汗流满面对着我在微笑,他额上的汗珠不停的掉在我脸上,我的手指头上、脚趾上出了好多暗红色的血,原来,我已严重中暑了,是老周用他土方法为我解暑,救醒了我……,接着,他又给我刮痧,我全身被刮的象条“火赤里”蛇,他又用生姜加了红糖熬的水让我喝下。我说已两天一夜沒休息,早上又沒吃东西,他说我伤了元气,中暑了,硬让我在他那里睡好再走。
等我醒来,已近黄昏,流沙河水在夕阳下,波光粼粼,夜幕已降临,我起身紧握老人一双粗糙的手,热泪盈眶,致谢道别……。老周救我一命,我一直铭刻在心,但始终没能好好谢过他,此事转眼30多年过去了……。
2006年景洪农场建场50周年,我应邀回版纳参加场庆,在我原来的办公室里,看见坐着老人的儿子周双桥,我们如久别重逢,互相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激动地对双桥说:“30年前,你爸爸在流沙河菜地里,救过我的命,现在他老人家还好吗?”双桥看着我,低头不语,在我的再次追问下,双桥对我说:“爸爸前几年已去世了……。”
如今,老周早巳离我们而去,他埋在了高高的山坡上,那山上早已被胶林淹没,可我还不知道他的墓在哪里?每次想起老人,我总感到内疚、遗憾。沉重的脚步会情不自禁地停留,回忆着那段铭刻在心的往事……。
事到如今,已整整四十年了,那里早已见不到川流不息流沙河水,也不见了菜地、工棚,远远看去,我仿佛见到老周的身影,他还挺拔地站在流沙河的菜地里,他只是点头、微笑,什么也不说……。我的回城,也许给了老人家带去一丝安慰?我什么都晓不得!那时,我的心却在激流汹涌,无法平静,禁不住泪如雨下……。
一个崭新的都市,把是福是祸的流沙河压在楼底,流沙河不忍与日俱增,如周传连老人那样,静静的为人造福,永远不再带去灾难,我为老周祈福,不知他在天堂,还在帮人治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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