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鸣 这是一条被挤压得还在喘息的小路,虽然它直插临平路,很是捷径,但端庄人士宁肯绕道四平路,还是不愿趟这一路烦心的脏乱。 一 小路的东侧,早已被地产商开发圈定,通日里尘土飞扬。一旦某一住户撤离,原有房屋用不了一天即着手铲除。瓦砾狼藉,门窗洞透,山墙上的残余轮廓,使邻舍突然失去了左依右靠。待拆余无几时,就有民工沿路砌上砖墙,以作遮蔽。权仅留下一处通道,算是为岌岌欲倾者维持输液点滴之用。越过开墙望去,零星的老屋处在这种被分隔、孤立、危机四伏的光天化日之下,真是满眼的视觉逼迫。这是个实战心理游戏,坚守的底线叫外人看了也紧张。小路的西侧,则仍由原住民盘踞。居住者们并未因生存地最终也将一如东侧之命运,而断了“发展就是硬道理”的念想。不时也兴土动木,见缝插针遇隙立锥地向边缘与净空扩张。期颐着这或许就是今后拆迁讨价还价的砝码。屋沿朝外推拓半米,圈出一个灶间;二层翻建成三层,敞露的贴墙梯台,伸张的就是得房率;有条件的再垒出个四层,左右紧靠的棚户争着拔个长,原本就不宽裕的小弄,变得愈发狭窄。行走其中,头顶一线青天,峡谷相会,好生礼让三先。居民们很是会算计,经验告诉他们,动迁势头的快慢还真说不准,要紧打个时间差,多搭出几围空间,不考虑自用,就挂租告示,也可作到别处去改善居住的贴补。于是,有本事的寻机离去,让进外来者;没本事的就把持这一方几平,等待着拆迁,再讨个好的去处。涌动的生息,川流其间,朝朝夕夕。 这是个典型的“都市里的村庄”。粗掠转一圈,你就会发现,一切基本的日常生活起居之必备,并不见少。有快餐—小酒馆、点心─熟食铺、杂货—水果摊、游戏─棋牌室、洗脚─按摩房、手机─电器─五金行以及废旧物品回收站,等等诸多,五脏六腑,一应俱全。当然,也一样有着居委会,这儿是其他可无,“维稳”者断不能少。但最多的,则要数油盐酱醋南北干货小店了。总之,大多沿着小路中段,鳞次栉比,百室以开。 每日清晨,不少面的塞满一车的时蔬,挤进了小路;推着板车的菜贩,也准时出现;而油酱店的小老板们,更是会搞来些批发的蔬果销售。至此,各自落入摊档,忙起了买卖的勾当。虹镇地区历史形成的特殊层次,生就出了菜市价格的低端行情。因而,它吸引了不少周边其它地区的居民前来光顾。菜市化的小路,相当地推高了这儿的人气指数。不过,出没于小路上的数十条狗,则更称得上是一道活动的风景。 噢,还忘了告知你小路的官名呢。据地图上的权威标注,它应称作是“东沙虹巷路”。但实际,却胡乱出了个三路合一。你在沿线可同时发现,还有另外两条路名的门牌。一是“张桥路”;一是“张家巷路”。三个路名的牌号交错排列,亦算是一个特色。它们究竟是如何划定的,恐怕只有此处的住户能搞清。或许,还有那些凌波飘忽的狗儿一族了。 二 这儿的狗虽多,但如你欲刻意鉴别,哪怕有一丁点可能与名贵犬种沾边的话,却还真不容易。当可推断,即使上溯三代,估计仍逃不出原就是杂交型的父本、母本。这些现世宝,都是其前辈们滥觞于激情之下,做出的很不负责任的后果。当然,狗儿们是一直拒绝与人们探讨诸如道德层面这类虚玩意儿的。那些狗,脏兮兮的皮色,似乎从未曾作过清洁。这么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与纷乱的菜市路倒也相合,有一种互为关照的相得益“脏”。不过,你千万别以为它们是些无主的狗。只是主人们都忙于自己的买卖营生,疏于管理罢了。当且仅当,主人在吃饭时,想到了则往钵盂里投些剩食,以明确一下彼此间的关系,一般情况,多是放任由之。狗儿们有时会相互纠缠格搏一番,也算是它们找乐子的方式。过后又回到自己主人的铺位前,并不再走远。间或抬腿,定点洒上几滴,留作警示。它们终究知道自己的职责。一条三名小路 就这样被狗儿们作了势力瓜分,好一比“片儿警”,各管一段,辖块清晰,界限分明。 东沙虹巷路南端的一段,东侧被瑞虹小区向外延出,用砖墙砌起一长围,当作了停车场;西侧仅开有一家“佳茗茶具茶行”的小门面。该路段,没有中部菜市那么嘈杂,相较干净些。茶行门前,通常卧着一条例外的白色萨摩耶犬,无疑是这儿所有狗中最具品相的一条了。因为体型极其硕大,主人一直是用铁链拴着。估计茶行的生意只是做与熟人,陌生人靠近还真需壮以胆量。大狗从不事声张,静静地看着过往行人,偶尔用舌溜一下自己的口沿。可以看出,它对自己的身份还十分有把握。而真正担负起该路段巡边责任的,则是另外称之为“三剑客”的狗组合,它们是两条花黄、褐背的草狗和一条短吻黑色的土狗。每天,当人们推门准备劳作的时候,便是他们活动的开始。那会儿,四条狗聚在茶行前,花黄作为代表,例行与萨摩耶碰额斗鼻,犹如受领成命。于是,你总能在小路上见到这三条狗,贴着墙根,结伴游弋的身影。傍晚时分,周边大楼的居民,常常会带上宠物犬遛经此地。“三剑客”们看见被人宠着的同类,则会左右围上,羡慕地嗅前嗅后,碎步迎来送往,并不忘记展示一下地主的范儿。 蜗居于东沙虹巷路302号的花黄是条母狗,它的地位似乎要高点。路口上的大婶,经常用纸兜一包碎骨来饲喂它们,大多数情况,是花黄独自先享,而褐背与短吻黑则在边远处看着,并不去争抢,表现出特有的克制和大度。不经意间,花黄的乳房变得胀鼓胀鼓的,人们知道它怀崽了。不久,花黄便隐匿起来了,据说一窝下了六崽。主人家狗养得并不认真,况且又是草种,不用再算经济帐了,小狗便陆续被抱走处理了。当花黄再现时,白天它一定是在318号的前院,因为那家也抱了一条小狗,花黄天经地义地追过去奶崽了。 一段时间,“三剑客”变成了“俩兄弟”。 褐背并不是小崽的狗爸。因为褐背与花黄之间从不曾见有亲近,它们有的只是纯粹的巡边工作关系。褐背面相俊朗,步履轻捷,起脚开迈如同赛马,很汉绅的样子。虽是草种,但原味的狗就应该如是。而短吻黑却着实丑陋,嘴短不说,脸前还长着一丛永远理不齐的髭鬃,你都看不清它的眼睛到底埋在哪里。行走起来一冲一冲的,四条腿不知哪几条在着地,疑似它与南非大草原的野狗,或有着扯近拉远的关系。端的是一个“三傻、二乎、Low”。谁是这条狗的主家,尚需进一步认证,至少不是沿路一侧的。但这“俩兄弟”倒是一搭一档,形影不离。常常是褐背走出十儿八步的,总要回视等待短吻黑的跟上。前前后后,一对好兄弟。 三 胶州路事件发生后,人们对安全问题投入了更多的关注,已不仅仅是针对小心火烛了。自查自纠,防患未然。南端东侧停车场有一段围墙,是傍着一颗树身砌起的,树在生长,将墙面挤出了裂缝。人们索性将边侧这堵先敲了,免得担心出现意外。但又不准备再砌上,于是,停车场便有了一段无人把看的洞开处。这样就直接看见了瑞虹小区原有的铁杆透栏。这于行人并无大妨碍,但对狗儿们却多了一个去处。现在看来,还真难说是福还是祸。 对这不再遮蔽的新天地,“俩兄弟”踱着小步,便自然折了进去,它们逡巡于铁杆透栏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另一侧,同类的气息以及断续传过来的吠叫声,对它们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诱惑。“俩兄弟”互视犹豫了会儿,褐背终于躬身一跃,窜了过去。短吻黑警觉地回首察看了一下,双脚一攀,跟着消失在隔栏的冬青树后。自此,“俩兄弟”便不再安心,而经常出现了脱岗。能在小路上看见的,多是318号前院那蹒跚欲跌的小狗在大狗身上拱上拱下,而花黄则眯乎双眼侧躺着,懒洋洋地享受着这天伦之乐。不过,当夜幕降临之际,你还是可以发现花黄加入穿越之旅的身影。 这期间,在狗界全然不知的情形下,人们经自颁布了新的城市养犬条例。忽然空旷中飘出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终于,有一天傍晚,花黄从停车场闪出,长长一路扯着凄厉的吠叫声,失神落魄地奔向自己的主人家,象似在述说并急切地寻求着什么帮助。窜进屋内转了一圈,见主人家并无动静,花黄又匆匆跑向停车场的残垣断墙处,迅速隐入瑞虹小区那隔栏冬青的暗黑里。一切又归于寂寥。 从第二天起,短吻黑就再也没出现过。以后的几天,褐背的举止一反常态,恍恍惚惚地穿行于车流行人之中,一双忧郁的眼睛,总是期待着寻找出什么。多次越过过去从不去越过的分界路,在太平桥支路一带独自游荡。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想都可以。只是短吻黑不见了。 一个星期后,总算是恢复了平静。而褐背却就此变得慵懒起来,常常卷卧在小路边,不再对身边的任何事情感兴趣。忧郁的眼神让你见了都替它伤感。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更无奈;无奈的忧伤怎释怀,这般般世界真格难信赖。 四 小狗变成小黄渐渐地长大了,开始脱离花黄独立玩耍了。有时也会出现在停车场的缺口处。 张桥路214号的二黑又下了一窝小二黑。主人将它们放在店门口,看到行人投以目视,便说道:“抱一个吧,不要钱的。” 天宝路往西又开出了两条大道,圈围内十二幢二十八层的高楼矗立了起来。 阳光每天早早的爬上了这巨幅广告:“建邦16区,精装准现房”,而小路上的人们则依旧敲点着自己的节拍…… 2011年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