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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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爱恨交织的黄土地

时间:2020-01-08来源:放飞梦想 作者:张锡鹏 点击:
日升摄 我爱那片沟壑延绵的黄土地,因为淳朴的乡民在我如尘埃般被吹落到那山沟里时,给予过善良的帮助;那里的五谷杂粮养育过我孱弱的生命。 我恨那片荒蛮凄凉的黄土地,百里荒岭仅稀稀拉拉几棵秃树,沙暴卷起的黄尘把世界肆虐成一片混沌;劳作一年,收获的
日升摄

      我爱那片沟壑延绵的黄土地,因为淳朴的乡民在我如尘埃般被吹落到那山沟里时,给予过善良的帮助;那里的五谷杂粮养育过我孱弱的生命。
 
      我恨那片荒蛮凄凉的黄土地,百里荒岭仅稀稀拉拉几棵秃树,沙暴卷起的黄尘把世界肆虐成一片混沌;劳作一年,收获的谷物甚至难以维持生命活体的基本温饱;能吃上一碗炖肉就如同过了一个大年。
 
      青春被幻化成粪土,曾经雄心勃勃地试图去肥沃那片贫瘠的土地,然而收获的却依旧是贫穷与愚昧。与天奋斗,其乐无比?我懂得了那绝对不可能是一条真理。我把人生中的幻想彻底留在了那里。
 
      年岁渐长,乡愁也渐长。是因为城市的风,故乡的云,还是家中的亲人?宛如一团纠结的乱麻,我怎么也理不清。于是,一遍遍拿出离家时母亲给我密密缝进棉袄夹层里的几十元逃命路费,轻轻抚摸着。咬咬牙,还是把钱缝进棉袄里,两年多坚持没有回过一次家,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繁重的劳作。
 
      生命常常被时代束缚,被生活左右,被光阴牵绊,让你做不了想做的事,成不了想成为的人。可日子还要无情地继续。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急躁,更不能惶恐,尤其不能颓废。放慢疲惫的步履吧,等一等自己那颗孤独的灵魂。
 
      也许,不是路已走到了尽头,而是到了该转弯处。没想到,转弯的路标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耸立在自己的眼前。是的,转机来得那么突然,那么迷蒙,至今还是觉得 像一场梦幻。在短短 72 个小时中我完成了从农民到工人的转变,从此告别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事情过去了四十二年,然而那三天我是牢牢记住,终生难忘的。
 
      如果作为档案文书,标注的日期是 1971 年 6 月 18 日。一个难得的晴朗无风好日子。江南水乡的田地应该是麦浪滚滚夏收在即,而塞北黄土高坡上则冻土化开不久,一年只有一季的各种农作物播种还在进行。时近晌午,饥肠辘辘,长长的地垄望不到头。正是种土豆时节,老队长赶着牛在前边犁地,我胸前挎着一个大大的笸箩,裤脚挽得高高,光着脚在后面把笸箩里的土肥(猪牛粪与黄土的混合物)用手一把一把准确地撒进犁开的地垄里,当地谓之“抓粪”,也算是稍有技术含量的农活。大队支书张平背着手,慢慢地踱步到地垄边,扯开大嗓门喊:“老队长,公社来电话了,下午给小张和阿德两个知青歇半天,去公社报到,有事情。”
 
      生产队没电话,公社通知都由大队转达。
 
      “什么事呀?”我问。 “好事,你去了就知道了。”张支书卖了个关子,嘿嘿一笑背着手走了。
 
      我猜想可能又是开什么知青代表会之类的事情吧,宣传扎根农村不动摇。管它呢,公社开会能给补贴工分,还给免费吃一顿馒头烩菜,确实也不算件坏事。
 
      生产队离公社八里地,不远,步行一个小时就到了。我和阿德两人到了公社,邻村榆林城生产队的上海知青大刘和小邵也到了。一共只有四个人,不像是开会。接待我们的除了分管知青工作的公社干部,还有一个穿军装的军人。那位军人说,根据中央加强军工建设,搞好备战的指示,位于邻县的一个国防工业企业要招收一批新工人。经大队和公社推荐,你们四人作为候选,今天请你们先填个表,调取你们的档案审查,明天你们去县城医院体检,然后等待录取通知。
 
      凭心而论,此时这个消息丝毫不亚于晴天霹雳,虽然连做梦都想被招工回家,却又是做梦也想不到来得这么突然。下乡已经两年三个月,扎根农村一辈子的标语口号还在神州大地如幽灵般地到处游荡。生活在闭塞的小山村,根本嗅不到外界的任何气息。
 
      返回生产队已经是掌灯时分,昏暗的煤油灯下,我和阿德怀着忐忑的心情商量着第 二天的行程。从小山村到县城有 80 里盘山路,唯一的交通工具是每天上午有一班经过公社门口的班车。那是从山西杀虎口开来的长途车,基本没有准确的停靠时点。上世纪 70 年代初,在治安基本靠狗,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黄土高坡上,靠谱的交通 工具还是自己的两条腿。于是,我俩决定连夜翻越 80 里盘山路,争取第二天上午赶到县城人民医院。
 
      带上一壶水,几块中午吃剩下的玉米发糕,几个煮熟的山药蛋,趁着朦胧的月光踏上了人生转折的路程。
 
      毕竟是二十岁不到风华正茂的年龄。清晨,当县医院上班铃声响起时,我俩已经风尘仆仆地踏进了医院大门。体检是严格的,即便在军代表的监督下,也没能找出我们身上一丝一毫的毛病。下午两点,招工代表告诉我们,体检已经过关,你们马上赶回去,到公社领取转发的正式录用通知,办好户口迁移手续。明天给一天时间准备好行李,后 天上午 12 点前再赶到县城集合,录用单位将派车接你们去工厂。
 
      我们兴奋无比,这就从农民变成了工人?插队落户结束了?这是不是在做梦?掐一掐大腿,酸酸的还带点痛。
 
      走,去公路上碰碰运气。我们的运气还真出奇的好,一招手一辆去山西拉煤炭的解放牌卡车停了下来。我们对司机大叔说了急需搭车的原因,司机大叔爽快得难以置信:“上车,后车厢是空的,你们坐好把牢,注意安全,我家侄子也是知青。”
 
      一个多小时的山路颠簸,快乐的心情越发难以抑制。阿德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语:“我们是工人了,而且是让人羡慕的军工战士,我们可以挣工资吃商品粮了!”我理解他比我激动的原因,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他与弟弟妹妹靠母亲的微薄收入相依为命,家境十分贫困。我们知青集体户中他也是两年多没有回过一次家的,为的就是多挣一些工分。
 
      到了公社门口,我们千恩万谢司机大叔。兴冲冲地跑进知青办领取录用通知书。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公社知青办干部将一张录用通知书递到我的手中,同时转过脸冷冷地对阿德说,因为你父亲的历史问题,你的政审没有过关,没被军工厂录取。天哪,这个“玩笑”开得实在残忍,令人窒息!两行热泪瞬间从阿德那煎熬了一天一夜红肿无眠的眼眶里涌出,顺着疲惫的脸颊滴落在干渴的黄土地上。
 
      我忽然明白,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即便再好的兄弟,曾经一起相伴,一起相依,一起走过年华,但有一天终究会在某个路口离散。人生,永远是谁也留不住谁的。
 
      此后的一天半时间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与生产队厘清工分账,把自己剩余的口粮运到公社粮站换成粮票和现金;把所有的锄头、铁锹、镰刀等农具留给集体户的插兄们;给父母家人和三个过年回沪探亲尚未回来的插兄写信,报告知青开始选调进工厂的音讯,催促插兄们赶快回来照应;把陪伴我一年多的那条名叫“阿旺”的土狗托付给兄弟们,请他们善待……
 
      1971 年 6 月 21 日,在我插队落户两年零三个月的那天,终于跳出了农门,跨入了产业工人的行列,完成了人生职业生涯的第一次蜕变。
 
      这是一次极其幸运的转折。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知青选调和上学的大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细细的小缝,人们都还处于懵懵懂懂之中,所以没有遇到竞争,没用请客送礼,没有勾心斗角,更没有泛滥成灾的走后门。此后人生旅途中的上学,职业变迁等等,处处都付出了难以述说的艰辛。当然,这是后话了。
 
      如今,年逾花甲,人生过往历程只愿存于记忆,于闲暇时自己翻出来慢慢咀嚼,咂咂滋味,酸甜苦辣,有悔无悔,权当一种聊以自慰的消遣。印象中曾经看到过这么一首小诗,读来感触颇深:
 
      小时候,
      幸福就是一件东西,
      得到了就幸福!
      长大后,
      幸福变成了一个目标,
      实现了就幸福!
      现如今,
      幸福其实是一种心态,
      领悟了就幸福!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我亲爱的知青姐妹弟兄。
 
      (作者原为内蒙古插队上海知青)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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