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爱看书,且特爱看探险与科幻类书,常被书中波诡云谲的情节和令人惊叹的奇思妙想搞得神魂颠倒寝食难安,对书的作者钦佩有加。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又成了革命文学家高尔基与鲁迅的粉丝。终于有一天,决心要以他俩为人生楷模。于是,一个连信都没写过几封的小伙子,做起了荒唐可笑的文学梦,甚至还从偶像名中各取一字作为自己的笔名预备。 读书时作文不错,但也明白,会写作文与当作家距离还很遥远。决心向这个方向迈进。我想起了高尔基,也想起了高玉宝,他们都没上过大学,而是以整个社会为课堂,凭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扎实的文字功力最终成为了作家。基于这样的认识,文革前就主动报名下乡以期早日融入社会。毋庸讳言,我下乡确有不同于他人的动机,但践行心中梦想,是一个不便透露却又举足轻重的原因。 怀揣着天真的梦想,兴冲冲地来到了青山绿水之间。劳作之余,迫不及待地编织起了心中的花环。不到半年,就用歪歪扭扭的字书写起了自己平生的第一篇长文。内容是描一群学生响应号召上山下乡战天斗地的故事。半年下来陆续完成了几个章节,写得生动活泼感觉还不错。秘密的写作当然瞒不过朝夕相处的养蜂师傅的眼睛,他有时热情地鼓励我,有时也会冷冷地嘲笑我,具体如何就完全取决于他当时的心境。 文化大革命一声炮响,中国大地乌云滚滚刀光剑影,可推出祭刀的全是些文人作家。吴晗打倒了,老舍跳湖了,傅雷上吊了,影响一代人的革命小说《红岩》的作者罗广斌自杀了。更可怕的是身边的文学青年也都跟着倒了血霉。有位长我几岁的文友,在校期间就完成了自己的长篇处女作,文革中也被揪出来批斗拷打,差点被弄得送了小命。我慌了神,烧毁了日记,藏好了文稿。然后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大革命的风暴中。 “文革”起初就是大革文化的命。中国传统美德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也受到严重毁损。有位知青同事,下去不久就高烧病危,我与几位朋友摸黑将他抬到县城医院抢救,通宵达旦守候在旁,熬得两眼通红,总算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事后他没向任何人道谢也就罢了,后来的一件事,更是让我生出了农人与蛇的感慨,直到多年后我才完全释怀并原谅了他。也许在他看来,他只是不徇私情,与不符合毛泽东思想的坏人坏事作坚决斗争而已。有多少人就是怀着与他相似的纯真革命动机而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 这位老兄不知从哪打探到我主动下乡的动机,觉得罪不容赦,多次发难,意欲将我揪出批倒斗臭而后快。所幸本人平时低调亲和,附议他的人太少,他的企图尚未得逞。这时我才对下到故乡之举后悔莫及。我明白,自己一旦揪出,就会沦为家族替罪羊摆上祭坛成为牺牲。面对他的咄咄进逼,思考再三决定主动与其沟通。我找他谈心,向他坦承了下乡动机不纯的事实,并痛批了曾有的成名成家思想,表示要痛改前非回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来。另外,我故意谈起他住院抢救不省人事时的点点滴滴,借以触动他的良知,终于抢在炸药包爆炸前将那嗤嗤燃烧的导火索剪断了。 我的检讨是真诚的,并不是蒙混过关的欺骗。我已然意识到中国最危险的职业就是作家。乘着小命犹在,急流勇退尽弃前念。正所谓:“文学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即使做一辈子修理地球的农民也别去干那“高空走钢丝”的玩命营生。从此,我彻底放弃了文学梦想,心怀忐忑地在充满险恶的人生路上摸索前行。 历史终于翻过了沉重的一页,春风又复苏了冰封的神州大地,心有余悸的我仍稳守底线直到退休。想不到退休不几日就做了个奇梦,梦见缪斯女神嘲笑我食言并伸手要我践诺。醒来想起儿时的梦想,十分惊奇而羞愧。在这种心情驱使下,我用已经僵硬的手握住荒疏的笔,涂写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寄给报社,一年竟也刊出了十来篇。随后又学会了上网,借着网络的翅膀,我的文字也飞入了千家万户,有的刊上杂志,有的入选文集,有的挂上了小说网。文学不再是少数文人的禁脔,而成了普通大众的方便美餐。 不经意间,在人生晚秋,竟圆了儿时的美好梦想。 (作者原名曾小坚,原为江西省峡江县茅坪垦殖场南昌知青)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