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新中国成立后的1950 年,1963 年考进上海市大同中学。记得入学第一天,班主任老师就毫不含糊地对我们说,“祝贺你们考进大同。你们一只脚踏进了大同,另一只脚就已踏进了大学的校门。”这是母校教师对教学品牌的自信和骄傲。几十年后我才知道,从老校长王季娴,到普通教师,当年都用这样的话来激励学生们。初中三年,我在这所学习环境宽松,学习氛围浓厚的名校里,学习兴趣日益浓厚,对新生事物充满了激情与想象。 1966 年即将初中毕业,我似乎看到大学已提前向我伸出了橄榄枝。万万没想到,六月初爆发了文化大革命。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彻底击碎了莘莘学子的升学梦想。由于家庭出生的“问题”,我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那段日子特别自卑,不想外出,不想见人,无奈之中成了“逍遥派”。两年后,当同学们一个个被安置到工矿、近郊的时候,我毫不知情,成了被大家遗忘的人,失落和痛苦无以言表。1969 年7 月,我被下放到黑龙江省永丰农场,在那里经受了气候、劳动、军训、学习、生活、政治等方方面面的严峻考验,曾两次荣获“ 五好战士”称号。五年后,因我家适龄子女均下乡务农,属于家庭“特困”对象,按政策可以照顾一名子女回上海。妈妈考虑再三,决定把来之不易的名额给不适应北国寒冷生活的我。于是我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文革中的上海百业凋零,青年就业很难,我这样被照顾回城的知青找工作就更难了。为了生活,干啥都行。我在里弄生产组苦熬了八个月后,被分到大吉路幼儿园当清洁工。但身体不适应这项后勤工作,只好再回到生产组。两个多月后,这张就业通知在领导们手里绕了一大圈又转回我的手中——不过,这次是安排我去做幼儿园教师,并要求立马参加上岗培训,这样的机会我当然不能放弃。培训早已开始,我这个插班大姐成了班里的超级速成生,仅仅三个月,活囵吞枣地完成了教育学、心理学、教学法以及各项技能技巧的培训,就匆匆到人民路幼儿园走马上任了。 幼儿教师的岗位是平凡的,但天真活泼的孩子们给我带来了快乐。 我天生不安分,未圆的梦时常出现在脑海中。1977 年10 月21 日,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宣布当年恢复高考之时,被“文革”浇灭了11 年的大学梦再度燃起,“一只脚跨进大同,另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大学”这句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我毫不犹豫地报名参考。离12 月10 日开考只有一个多月,时间十分紧迫,我挖空心思复习资料,利用一切可用的时间来学习:孩子们午睡时我埋头看书;空班时抓紧做习题,我无暇去想、也不愿去想领导对此的感受;上下班途中在记 .、思考、解题;回家后、休息天,更是没日没夜地生啃硬背,睡眠时间被压缩到少得不能再少了。 开考的日期很快就到了。虽然自己只是初中毕业生,但有大同三年扎实的基础教育打底,心中一点也不怵。语数政史地,一门门学科考完,除了数学稍差之外,其他感觉还可以。据史料记载,1977 年全国有540 万青年参加高考,录取27 万,占比仅为5%,1977 年能进大学的,无疑都是时代的幸运儿。 很快,我收到体检通知——说明考试成绩过关了。到指定的上海市第二人民医院体检后不久,华师大派人到我工作的人民路幼儿园政审——说明体检过关了,离期待已久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只剩一步之遥。想到即将踏入知名高等学府之门,连睡梦中都是笑声,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没想到,政审后却没了下文,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说明都没有!录取通知书与我擦肩而过,还是因为家庭出身的问题,我被阻挡在了华东师大的校门之外。 这个打击太沉重了,它是最后压在我身上的那根稻草,我被毫不留情地彻底打垮。当时感觉天已经塌下来了,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什么希望了。好长一段时间里,我沉沦,颓废,“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表现”的政策,不再相信他人,也因此错过了1978年的高考。 时间,慢慢地抚平了我心头的创伤。由于工作需要,我不放弃任何形式的专业学习和培训。1988 年夏,经过上海市幼儿师范四年系统的函授学习,我获得了中专学历。但我不满足,骨子里的大学梦依然挥之不去,大同老师的话语不时在鞭策着我。我以38 周岁大龄妈妈的身份再度报考华师大,被“学前教育系”录取,当年从市幼师毕业的几个函授班学员中,我是唯一报考大专并被录取的。经历22年的潮起潮落,我终于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成人高校的日子并不好过,首先是心理压力大:授课教师大多是我的同龄人,不少是1977 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课堂上天天受刺激,高考落榜的经历不时浮现在眼前,幸好历经数十年的磨练,心理不再那么脆弱。其次工作压力大:此时我已走上了幼儿园管理岗位,每天都面临着新问题和新考验,需要花大量的时间思考、处理、安排工作。再者学习任务重:每周二个下午连晚上面授,未尽的工作需要补上,课堂的内容需要消化,布置的作业需要完成。而且华师大路途较远、儿子又刚进小学、家务只增不减,搞得我分身乏术,无奈中只能请老母和家人帮忙……每天24 小时,我恨不得掰成48 小时,重压之下身体不时出现问题,最后造成胃不堪重负严重出血,而且一出血就是“四个加”!那段时间真难呀!但有知青的经历垫底,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我都咬牙挺了过去,即使住院卧床期间,我仍坚持学习与思考。经过三年时间的边工作边读书,我终于取得了大专学历,而且是班里唯一两度荣获“优秀学员”称号的学生。 十年后,我就职的浦东新区幼教系统,要求每位上岗教师和管理人员,都要具备大专以上学历。当周边幼儿园的园长们开始攻读大专学历时,我不经意间已走到了她们的前面,开始思考爱国主义教育、环境保护教育等如何从娃娃抓起;如何做好家委会工作,组织丰富多彩的亲子活动;如何开展学前特色教学等等问题。我园的围棋活动、珠心算教学和第二母语教学活动都搞得有声有色,在周边社区居民中也是小有名气了。 回头观望,母校老师的激励是我大学梦的原动力,我深深感谢大同赐予我的大学梦。 【作者庄蔓菁,女,1950 年7 月生于上海。1969 年7 月下乡到黑龙江省永丰农场二分场,1974 年享受特困政策回沪,在里弄生产组工作,1975 年担任幼儿教师,1989 年后历任幼儿园保教主任、园长。退休后从事知青志愿者工作,是永丰知青网负责人】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