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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苍凉青春》大河传奇(3)

时间:2019-05-19来源:老知青家园 作者:白描 点击:
插队第二年。 对于远离亲人、远离家乡的北京学生来说,这是最难熬的一年。最初的热情和幻想,渐渐冷却或破灭。日复一日沉重的体力劳动,被困于贫穷地带的无聊与烦闷,只能愈来愈不堪忍受。因为一些生活琐事,知青小团体破裂。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的情绪像火一

      插队第二年。
 
      对于远离亲人、远离家乡的北京学生来说,这是最难熬的一年。最初的热情和幻想,渐渐冷却或破灭。日复一日沉重的体力劳动,被困于贫穷地带的无聊与烦闷,只能愈来愈不堪忍受。因为一些生活琐事,知青小团体破裂。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的情绪像火一般蔓延开来。这是一个难熬的年头。
 
      这一年,王村钰的女伴李小英与黄河那边在山西插队的一个北京知青谈上了恋爱。挺热乎。
 
      王村钰常陪李小英过河去和那个男知青会面。有时船不开,就游过去。李小英的水性也不错,小学没毕业就拿到过在工人体育馆冬泳的深水证,但是她胆子不大,只有在水小的时候,才敢随王村钰钻进黄河里扑腾。
 
      那是八月里的一天,她们又一块过河到山西那边去了。过去时水不大,回来时两人却被吓得愣在岸边——河滩里黄花花一片。发水了,水还在继续往上涨。
 
      太阳即将落山,河水反射着夕阳的光辉,金箔锦鳞,迷离耀眼。浪花扬起簇簇琥珀色的珍珠,层层叠叠,前推后涌。如何过得去?两个姑娘愁得没了主意。
 
      王村钰胆子大,说:“游吧,我拉着你。”李小英不敢。王村钰又说:“要不快过,水一会儿更大了。”李小英扑沓一声坐在地上哭丧着脸,一个劲儿摇头。王村钰知道,再折回去是不行的,男知青那里无处过夜,即便找到过夜的地方,也不能住,一住马上就有风言风语。可是也不能在这儿傻愣着呀。

 

      她举目朝河对岸望去,对岸那道弯曲的黑色切线退得很远,浪花拍击着岸边的石头,腾起一股股水雾。蓦地,在满眼璀璨的金黄里,她发现一只深褐色的影子,压着浑退,正朝对岸游去。从划水的姿势,她认出是二万子。她心一动,对李小英说:“让二万子拉你过去。我喊他,叫他折回来。”李小英还犹犹豫豫,王村钰可着嗓门急急地喊起来。二万子好像根本听不见,优哉游哉游到岸边。拉起浑退,又优哉游哉朝上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几块大石头后边了。
 
      没指望了。王村钰打定主意:她先游过去,从村里把二万子叫来(这号事只能叫他),让他把李小英拉过河。李小英说水太大,危险。
 
      王村钰不再费口舌,把衣服扔给李小英,扑里扑腾就下了水。
 
      这一天水涨得太大了,王村钰游了半天,扬头朝前后一看,还在河中间。她心里有点发怵。但这阵儿什么也不能多想。对岸斜下方那块突出的黑色大石头是她瞄准的目标,她照直朝大石头游去。离岸还有二三十米远,她差不多已经用完了力气,只好让自己顺水漂流了一阵,好积攒劲儿再作最后的冲刺。就在这功夫,她看见,像从地里钻出来似的,二万子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乱石荒滩上——他向她跑来了。
 
      其实,二万子根本没有回村,这家伙鬼得很,王村钰发现他之前,他就看见了身后两个姑娘。他没理。他知道,只要他一理会,就非得把她们弄过河不可,水这么大,万一出了事,人家是知青,吃不了兜着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作没看见。喊让喊去吧,一没指望,她们就会回头去找山西的同伴。他游上岸,先在石头后边藏起来,紧接着他吃了一惊:他看见王村钰下水了。他隐匿在大石头后边悄悄地观望着。浑退的气他没敢放,衣服在里边塞着,万一出个紧急事,再吹气是来不及的。
 
      他向王村钰跑来。精疲力竭的王村钰探起身子,向他摆摆手,又向身后的对岸指了指。二万子大声问:“你行不?”王村钰回答说没关系。他见她的确不需要帮助,再不犹豫,夹起浑退,奋身跃入水中——去接李小英了。
 
      二万子救王村钰,王村钰以身相报,传说便据此演绎而出。在二万子家里的炕头,这个传奇中的丈夫,原原本本把一切—包括他当时耍的鬼心眼都告诉了我。我笑问:“你耍鬼心眼,王村钰事后知道了没骂你?”他憨憨一笑,说:“骂来。不过是在结婚后,我才说给她的。
 
      王村钰不愿纠正那个不合事实的传说,实际上是不愿再激起人们的好奇心。将错就错,能免去许多麻烦事,这是我后来知道的。最初,他将我也归入那类喜欢猎奇的人,以至以缄默打发了我的第一次采访。“别人只是觉得有趣,”她把我看成朋友之后,这样说道,“可是,生活里并不只是一些有趣的事情,谁能知道其中的滋味呢?
 
      虚构的传说不过是浮浅的开端。往下发展倒生出一部真的传奇。
 
      里底村有二十多个北京知青,都是初中生。有规规矩矩的,也有不安分的。打架,偷鸡摸狗,那些不安分的折腾起来,谁也比不上。可是,说也怪,他们都服二万子。二万子的话,有时比北京带队干部还灵。也许因为他讲义气,还有一身令他们钦佩的水上功夫吧。

 

      二万子“义无反顾”地将李小英接过河,帮了王村钰一个大忙,他在王村钰的心里一下子赢得了好感。
 
      1970年底,二万子久病缠身的婆姨,端着一碗红枣,正打算给娃娃们分着吃,刚从窑门走出来,便一头跌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脑溢血夺去了她的性命。这可苦了二万子。家里的光景,原本就像在刀刃上走,够难的了,死了婆姨,身边四个娃娃:大的八岁,小的才两岁,都扔给了他。往后这日子怎样过呀?粗壮结实的汉子熬得眉眼不展。埋了婆姨,就病倒了。
 
      先是觉得心口疼,浑身一阵阵发冷。孩子往他身上一挨,说烫闪开了。随后就喘,痰里带着血丝丝。他担心倒下起不来,孩子们要吃饭,生的要做成熟的。粮食原来就不多,葬埋婆姨算过一场大事,待酬帮忙的吃了不少粮,眼下囤底已露出来了。还有烧的,冬天正是去山里背柴的时候,这时不去背,一年烧的就没指望了。他不能躺倒。他叫老大掐了一通他的印堂穴,再喝了一碗酸辣汤,出了一头汗,然后,拿来水桶,支撑着身体下井沟去驮水。
 
      王村钰走了进来。
 
      他的模样让王村钰吃惊。问了病情,她拦住他,劝他去合作医疗站看看。他不去。王村钰一急,叫来二万子的哥哥大万子。
 
      弟兄俩早已分家,光景都不好,多年里一直各人顾各人。老大看弟弟确实病得不轻,也劝他去医疗站看看。
 
      王村钰陪着二万子来到大队医疗站。赤脚医生检查完,说病得不轻,不敢耽误,必须赶紧送兴寺坪地区医院。兴寺坪离里底五十里。在那里一检查,是肺结核、胸膜炎。二万子住院了,一住,就是四十多天。
 
      出院那天,大万子拉着毛驴来接他。毛驴不足四尺高,可是他试了几次,上不去。一场大病,命保住了,却把他折磨得失去了人形,抬脚举手都要喘半天。哥哥将他扶上驴背,毛驴驮着他,一步一步回到村里。
 
      他住院期间,四个孩子,两个送到姐姐家,两个被哥哥领去。孩子听说他要回来,都回到家里,老早就在门口守望着。远远看见他,齐扑上前。他几乎是从驴背上滚下来,跪在地上,张开臂膀将四个碎崽崽搂在怀里,大人娃娃哭成了一堆。
 
      此情此景,引得旁观的人都掉眼泪。王村钰也在一旁,心像被什么东西一揪一揪的,鼻根一阵发酸。她扭转身,不忍心再看下去。泪水,从眼里扑簌簌滚落下来。
 
      晚上,知青窑里,王村钰坐在炕沿发呆。梁海燕望着她,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你再伤心也不顶事。”梁海燕说。“当地人有几个命不苦的?咱们给扔到这儿,不也倒了霉?这儿就是苦水土。”
 
      知青里边闹矛盾,分了灶。原来齐刷刷一群人,现在也像弟兄分家一样,各管各了。王村钰和梁海燕是好伙伴,两人过在一块,日子并不比以前那个大家庭好过,整天得为烧柴、吃水发愁:分灶时无柴可分,天天要去沟里打水,必须曲曲弯弯走三里路,到很深的井沟里去驮。
 
      王村钰站起来,说:“不行,我过去看看。梁海燕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跟你一块去。”

 

      二万子正在煤油灯下捏着老针锥缝一只烂鞋。黑影映在黑窑壁上。影子脑顶上楔着一根木橛,挂着一把断了弦的二胡。这二胡早已哑声了。二胡下边的窑壁,好像刚掉下一块士皮,砸在锅台上还没有清除。靠锅台的地上,堆着几件又脏又破的小孩衣服,像刚从哪里翻出来。孩子们缩在一条露出棉絮的被窝里。被头两边,只露出三个脑袋。
 
      “小女子呢?”王村钰问。
      “我哥抱去了。”二万子闷闷地回答。
      “他再领一段?”
      “不。给我哥了。
 
      王村钰不再说话。二万子让她和梁海燕在炕边坐,她没动,眼睛长时间盯着煤油灯淡黄色的火苗。梁海燕踱到水缸前,揭开盖儿看看里面,水满着。二万子说是他哥帮着驮的,他不能下井沟。
 
      王村钰愣愣地站了一会,捡起地上的衣服,问:“都是要缝补的?“
 
      二万子回答:“都是。”
 
      王村钰说:“我拿走了,明天我过来替你做饭。”
 
      此后,王村钰常帮二万子做饭。照料孩子。

(未完待续)


责编: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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