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知青董秋娟
北大荒那片冰冷的土地和我们的爱情 我在刚刚组建不久的一个营部分所任卫生员。卫生所的前方,面对的连队的家属区。后面就是没有了人家的旷野,和不远处的一个麦场,不是收获的季节,麦场上显得异常冷清。 记得我当时刚刚满19岁,已能独立接生了,我热爱自己的工作。 这一年所长要回家结婚了,临走前,感到偌大的一个卫生所留下我孤独一人不放心,与连里的领导商量后,请来了一位男知青与我做伴。这位男生就住在门诊室的里面的一个小房间里。她对我说:他是小学校里的老师,人很老实,当过五好战士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你尽管放心吧。她走了,于是他搬来了。 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酷似我上学时的一位老师,我们相互点点头就算认识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彼此都很拘谨。不多说一句多余的话,生活上互相关照,但很有分寸,清晨我为他烧好洗脸水,他帮我打扫门诊室及注射室的卫生。早饭后他就去了学校,直到夜幕来临,他才踏着月色回到卫生所,然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直至深夜。 开始我们从不进入对方的房间,遇有晚上我出去外诊,回来得晚一些,不知他是否已回来,我就在我的药房兼卧室,隔着门诊大声地喊:梁老师,你回来了吗?听到他的回答后,我就去把门插好。躺在床上睡个安稳觉,如果他还没有回来,我是不会躺下的。久而久之,我们彼此间都产生了好感,可从不敢向对方表现出一点的亲近。尽管如此,在我的心里,我已视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是一位可以依靠的好哥哥,可不知为什么,每遇我们俩单独在一起时就脸红心跳。 此后他到药房来取药,我会客气地留他坐一会,他则表现出不好意思起来。有时患者晚上来,我去门诊,当病人走后,他也会从里间出来,留我在门诊坐一会,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慢慢地我们之间少了一些拘谨,多了一些了解。他说起话来慢声细语,标点符号清晰。刚好和我说话较快,声音较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告诉我他的家境贫困,他是怎样的在一个连买上一本书都很困难的环境中长大。还向我诉说他的父母是何等的辛劳,将来有了能力,一定要让父母亲过上好日子。他只比我大3岁,可我觉得他比我懂事得多,成熟得多,是个很有责任感、又有孝心的好男孩。 以后每到晚上他回来后,我们经常不约而同地来到门诊室坐一会,他能讲许多动人的爱情故事和美丽的传说,或读他写的一首首小诗。通常我们是不开门诊室的灯,为的是不让别人看到我们很晚了还呆在一个房间里。这时只有借助月光,才能看得见对方脸上的表情。我当然的成了他新作的第一个读者,我常常被他的博才多学所吸引。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春天,是爱情的春天,生命的春天。 我们悄悄地相爱了,我们拥抱了亲吻了,一切都来得那么自然。在那寂寞难奈,文化、娱乐极少又艰苦的环境中,能够彼此相爱,爱与被爱的本身又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的令人感动啊! 正当我们尽情地品尝着爱情给我们带来的欢乐时,离别的苦痛在悄悄地向我们走来。 一天他对我说:小董,我觉得我该搬回大宿舍了。大夫已经回来有几天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再住下去呢?你说呢? 在男女生都不能同行的情况下,谁又能不考虑到影响呢?帮助他整理了简单的行装,依依不舍地看着他搬走了。我看得出他走的是那样的不情愿。我们虽然相隔并不远,但是,能见上一面却相当地难。 初恋的结束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他借故胃疼开药来了一趟卫生所,我们都渴望见到对方,可又不得不如同对待一般病人那样,问病、开药。在我给他付药的时候,他扔到我桌子上一个小纸团,我感到了自己的心跳在加快,等确信周围已无其它的人了,才打开纸团细细读来。原来他下午没有课,约我到学校对面不远的一座山上见面,想来我们已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为了能够按时赴约,又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把该干的工作一一做完,然后提着一只小筐,拿上一把铁锹,做出一副去采药的样子,向约定的山坡走去,心里恨不得立刻就见到他,可是表面上却装出不紧不慢无所谓的样子。 他比我更早地来到了山坡上等我,彼此相见都有些激动。我们在树阴下相对而坐。 他向我诉说着分别后的思念,小董,分别以后,你想我吗?我羞涩地低声对他说:想,很想。动情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我们相拥,相吻,而后谈起了分别后的工作及生活。他又在给我朗读新近写好的几首小诗,我被他认真兴奋的样子所感染,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一扫往日的忧郁,偌大的世界只有我们俩,我们是群山拥抱着的一对幸福的恋人。太阳西斜,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是该分手的时候了,我们心里涌出了几分的不安,担心我们的私下约会,会被别人撞见,于是我们恋恋不舍,一前一后,分路回到了连队。 我们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不久后的一次约会,给我们并不很成熟的爱情一个致命的打击。 初秋的一个傍晚,明月当空,秋高气爽,在北大荒,已让人觉得有了几分的凉意。我们相约在他工作着的小学校里。月光透过明亮的玻璃洒满了教室,黑板上方墙上的毛主席画像,和墙壁四周的字画清晰可见。我们在窗前的课桌两侧相对坐下,心情好极了。他把我的手握在他那并不坚实的掌心里,但是已足使我感觉到,一股暖流传遍了全身。也许是这美好的月色,引发了他的某种联想。他娓娓动听地讲述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故事讲完了,他将我揽在怀里,周围是那么的静,静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我们都感觉得到,两个人的世界多么的幸福。 他说:小董,这样的月色,如果坐在松花江边,该有多好啊。 是啊,但愿能有这一天。 他说: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然而现实生活远非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当我们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时,当我踏着月光走在回去的路上时,当我感觉到我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时,外面已形成了一个不少的寻找队伍。其中有副连长,副指导员等等。 当他们看到我已回到了卫生所,就用一种猜疑的鄙视的眼光看着我,声色俱厉地问:晚饭后你去哪儿了,我们找了你好一会了。 去了小学校,有什么事吗?这时我已感觉到,回答的声音在发颤,心像被鞭子抽了一样。他们接着问:你和谁在一起?为什么呆了这么久?我如实地回答说:我和梁老师在一起。 以后晚饭后不许再出去了!如果有事,就向连里请假。 我呆呆地站在床边,一声不响,仿佛犯了什么天条似的,内心里倏然涌起了一股悲哀。 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如此兴师动众呢?真怕看到他们脸上的那种表情,又说了些什么,我一句都听不进去,只知道他们走了,坐在床边,欲哭无泪。刚刚还是在充满了爱意浓浓的气氛中,仅仅几分钟后,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全身都凉透了,痛苦极了。 从那天以后,就有了流言蜚语。据说那天晚上,他们专找有男生住的地方,检查男生宿舍,看谁还没有回来,其用心可想而知。正像梁晓声在“初恋杂感”一文中谈到的那样:舆论往往更沉重地落在女性一方,最终妥协的大抵是她们。尤其让我无法忍受的是,落在我身上的那种猜疑的眼光,气愤使我想到了走,尽快地离开这个连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我当初的唯一选择。 几天以后,我带着一颗受伤的心,找到了当时的一位老营长,这是一位善解人意,慈祥的年近六十岁的老人。当我含着眼泪,把几天来所发生的一切讲给他听后,他沉思良久,同意了我要求调转的请求。 很快,我就接到了调往另外一个连队的通知,我用最短的时间收拾了行装,交待了工作,带着一颗被伤害了的自尊心走了。走得那样地匆忙,走前却没能有机会见他一面。几天来我一直在为他担心,不知他是否也遭到了如此非礼的责难。 这真真是我知青生活中的一个多事之秋,人生中的不幸啊! 当第一场小雪下过后,虽是深秋,如同进入冬天。寒风无情地摔打着残枝败叶,显得异常的荒凉。一天我意外地接到了他的好朋友的一个电话,约我到我们两个连队之间的一个树林见面。我知道他没有勇气亲自给我电话,是怕遭致不必要的麻烦。 远远的我就看见了梁晓声在树林边站着等我,真想扑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可是我抑制住了自己,没有让眼泪马上流出来,但委屈地向他诉说着受到非礼时的感受,和执意要离开连队时的难堪。原来连里也找他谈了话,他在为自己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人而难过。我们相拥在一起亲吻着,流下了苦涩的眼泪。他告诉我他马上就要调往团宣传股了,真为他庆幸,从此我们都离开了,曾给予过我爱,并剥夺了我们爱的权力的地方。谁能想到,这一次的会面,居然成了我们最后的一次见面,此后就天各一方了。 几个月后,他曾委托我们连队一个开车的青年,给我捎来了一封短信和两本稿纸。我当然明白他送我稿纸的用意,这是我平生收到他最后的一封信。至今,我仍然牢记住这封信的最后一句话。就我们的关系而言,对于你是自由的,然而我却是无能为力的。简短的结束语,包含着极深刻的意义,思前顾后,软弱已使我不愿再为爱而蒙受伤害了。为了使我们彼此能尽快地忘掉对方,没有回信,我选择了放弃。我做出了适应那个特定环境下的选择。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想到他,后来听说他被推荐上了大学,他走前真想再见他一面,送送他,因为拖拉机半路出了故障,没有见到,后来又听说,他在上海复旦大学文艺剧作系,真想写封信祝贺他,但又觉得不妥。直至延续到了分别27年后的今天,才到北京得以相见。 没有人能够重复我们这一代人的过去了。 许多只能在那个时代发生的事情,都已经随着那个时代的过去,而永远地过去了。 记得,我曾读过他《丢失的香柚》一书,其中有“情人节杂感”一文。有这样的一段话: 我是给我所初恋的姑娘写过情诗的。我们最终没有成为夫妻,不是我当年不想,而实在是因为不能。 无需谈什么不能,实属我们没有勇气与那个时代抗争,与那个环境抗衡。我们只能遵纪守法,否则难以想象,能否还有他的大学?他今天的成功? 如今,有人说我也算是个女强人了,这无非就是看着我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罢了。哪里知道我的苦衷,我分明是在逃避着由爱所带来的诸多烦恼和不幸。知青生活至今已三十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文化革命,上山下乡,恍如隔世,人生如梦,青年,是人生花季之年,是情爱之年,我的情爱,是长驻在北大荒了。 (全文完) (责编: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