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有一个外地的陌生姑娘来到我家中。她自称是一位文学青年,读过我的几篇作品,希望能同我谈谈。 我带她来到了办公室。 她很漂亮。身材很美,又高,又窈窕。一张白净的鹅蛋形的脸,容貌端庄娴雅。眼睛挺大,闪耀着充满想像的光彩。剪得整齐的乌黑的短发,衬托着她那张动人的脸,像荷叶衬托着荷花。她穿一件五彩缤纷的花外衣,只有三颗扣子,好像是骨质的,月牙形,非常别致。半敞的衣襟露出里面深红色的毛衣,裤角带有古铜色镶边的牛仔裤,奶黄色的坡底高跟鞋。她端坐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臂微向前探,双手习惯地揽住两膝。她从头到脚焕发着浪漫气质,举止文静而有教养。 我沏了一杯茶端给她。 她接过去,看了一眼,欠身轻轻放在桌上,说:“我不喝绿茶。我从小就是喝花茶的。” 我说:“请便。”将椅子搬到她斜对面,瞧着她问:“你想和我谈些什么呢?” 她妩媚地一笑:“当然是谈文学啦……不过,也希望不仅仅限于文学。” 我说:“那么就请谈吧!不过,我也许会令你失望,我不是个理想的交谈者。” 儿子有些发高烧。走出家门时,妻正在给儿子灌药。而父亲在给我洗衣服。我尽量排除思路上的干扰,集中精力。我想她一定会首先向我提出什么问题。但她没有。她用悦耳的音调向我讲述起她自己来。 她说她离开家已经一个多月了。从南到北,旅游了不少大城市,拜访了许多颇有名气的青年作家。接着,便依次向我说出他们的名字。有人是我认识的,有人是我没见过面的。还说她崇拜某某及其作品,难以忍受某某及其作品,欣赏某某的作品但不喜欢作者本人。她很坦率。 我愿意同坦率的人交谈。 我问:“你此行是出差吗?” “噢不,”她摇摇头,又是那么博人好感地一笑,“就是为了玩,散散心。” “你的单位竟会给你这么长一段假?” “我现在不受任何单位管束,自由公民!” “你是个待业青年?” “我想有工作时便可以有种工作,腻烦了就当自由公民。” 我迷惑不解地望着她。 她揽住两膝的双手放开了,身体舒展地靠在沙发上,目光迅速地在我的办公室内环视一番,说:“你的办公室可以容得下五对人跳舞。” 我说:“我不会跳舞。大概是可以的。” 这回轮到她迷惑不解了,怀疑地盯着我,要看出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我惭愧地笑笑。 她的目光移开了,落在写字台上,又问:“自由市场上买的吧?” 我点点头:“是的。” “样式太老。” “不,是太俗气。但便宜。” 她的目光又盯在了我脸上,那模样仿佛我对她承认了我是一个下流坯子似的。 我说:“请接着谈下去吧,你刚才谈到自己的话还使我有些不明白。” “是吗?”怀疑的神态,怀疑的口吻。接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平平淡淡地说:“报考过电影学院、音乐学院,都没考上。在外贸局工作了三个月,在旅游局工作了半年,这两个单位没能更长久些地吸引住我。在省图书馆混了一年,因为那儿有书,才拴住我一年。看书也看腻烦了,于是就辞职了……回去以后,也许会到省电视台,看我那时心情好不好,乐不乐意去……” 我终于明白,她是来自另一个天地的。 “你出来这么长时间,父母放心吗?” “他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每座城市都有父亲当年的老战友。或者住他们家中,或者住宾馆……” 我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什么了,期待着她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一定无法理解我……小时候,我和姐姐,觉得世上任何好吃的东西都吃过了,我们就将糖和盐拌在一起,再浇点辣椒油……现在,我的心境就跟小时候似的,我觉得我丢了。我觉得我对什么都腻烦了,对生活失去了热情,就好像我小时候对食物失去了味觉一样……” 我依旧望着她那张漂亮的脸,心中对她产生了一种同情。类似对一只将要溺死在蜜中的小昆虫的同情。 她见我在很认真地听,继续说下去:“本想离开家散散心,但结果心境反而愈来愈不好。每座城市都到处是人、人、人,愚昧的,没文化的,浑浑噩噩的人,许许多多的人,每天都在谈论房子问题,待业问题……” 我平静地问:“你无法忍受这样一些人们吗?” “难道你能够忍受这样一些人吗?”她坐端了身子,目光又盯在我脸上,现出一种对我的麻木不仁开始感到失望的表情。 我没有立即回答她。 (未完待续) (责编: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