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十力认为一个民族要生存下去,必须要有自己的哲学,自己的文化。为此,他开始投入更多的精力研究儒家学说,并写成《读经示要》等关于儒学的著作。他对胡适等人“全盘西化”的主张多有批判,但又不沉迷于圣贤经典之中,而是对传统儒学作较彻底的反思,并吞吐百家,融铸儒佛,独创一思辨缜密的中国化的哲学,1944年,熊氏《新唯识论》语体文本杀青付梓,由重庆商务印书馆作为中国哲学会中国哲学丛书甲集之第一部著作出版。此书是熊十力最主要的哲学著作,它标志着熊十力哲学思想体系的完全成熟。如果依据文言文本尚可把熊氏看成“新佛家”学者的话,那么,以语体文本为界,则应当视其为“新儒家”学者。此书与稍后出版的《十力语要》《十力语要初续》等书一起,构成了熊十力新儒家哲学思想的主要内容。思想观点重立大本·重开大用
熊十力的终极关怀,即在于为人类寻找国失落了的自我。科技理性的膨胀,人文价值的丧失,道德意识的危机,生命本性的困惑,促使熊十力以探寻宇宙人生的大本大源为己任。 按照儒家的看法,人的存在必须以在世界上实现最高的善(至善)为必然目的。熊十力在这里强调的儒学之“本体”,尤其是心学之“本体”,不是超绝的本体,而是合天地万物于一体、将宇宙人生打成一片之整体。这样的“一体之仁”,可以推广到鸟兽、草木、瓦石。也就是说,通过内在千人的“仁心”或“明德”之体,即人的精神生命与道德意识的运动或感通,人的生命与宇宙大生命能够回复成一体。但是,人之生命与宇宙大生命回复成一体的中间环节是“用”,也即是工夫,即是道德实践或社会实践,熊氏强调的就是道德(或社会)践履与良知、仁心的一致,工夫与本体的一致,外王与内圣的一致。 本体论,又称存有论或形上学,是关于最高存在问题的探讨,亦即是关于人与世界之关系的探讨。这种探讨,在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民族,或同一民族的不同学派,有不同的侧重面,代表了不同的文化精神和价值取向。从原始儒学到宋明儒学。其实是有其本体论的,不过前人没有用这个名称,没有刻意从这个角度去阐发它。熊十力大谈本体论问题,尤其是把儒家哲学的内核——内圣之学中所探讨的心性关系问题、道德哲学的问题、人的安身立命的基础和终极寄托的问题,即关于人的存在的问题,把从孔盂到程朱陆王关于这些问题的回答,加以系统化、体系化,同时又投注了自己的生活体验,投注了自己的感情和全副生命,从而在中国儒学史上第一次公开地以“本休论”的名目标志他的儒家哲学体系。创制了严整细密的哲学体系,又使用了本体论的名称,这就是“新儒家”之所以“新”、“现代儒学”之所以“现代”之处。 因此,熊十力强调“一本”,强调“见体”、“究体”,他认为,非如此,宇宙论只能认识现象,不识万化之源、万物之本;人生论无有归宿,不能参究生命本性,从有限的生活内容体悟无限;道德无内在根源,只能成为一种外在的法规;知识论没有源泉;治化论也没有基础。熊十力以他的本体论统摄了宇宙论、人生论、知识论、治化论等等。因此,宇宙本体不是超越于人类而独在的,吾人之真性遍为夭地万物本体,天地万物之本体即是吾人真性。价值之源就在吾人心中。由此观之,儒学本体论不仅讨论宇宙生化的过程和根源,尤其关怀人性及其全面发展的问题,人存在的意义、价值和功能的问题。 深于知化·长于语变
熊十力形上学之主要思想渊源是《易经》和《易传》之能动变化、生生不息的学说。他同时也继承了先秦道家、魏晋玄学、宋明理学之大化流行、即体即用、天人合一的思想,并且以佛学之主观唯心主义和刹那生灭、瞬息变化的观念强化了《周易》哲学的动态性和能动性。他所亲身经历的清末民主主义革命,使他切身体验到革故鼎新和变化日新的氛围。他服膺王船山哲学,将其概括为“尊生以箴寂灭,明有以反空无,主动以起颓废,率性以一情欲”;又以类似的语言概括自己的哲学:“吾平生之学,穷探大乘,而通之于《易》。尊生而不可溺寂,彰有而不可耽空,健动而不可颓废,率性而无事绝欲。此《新唯识论》所以有作,而实根抵《大易》以出也。(上来所述,尊生、彰有、健动、率性,此四义者,于中西哲学思想,无不包通,非独矫佛氏之偏失而已。王船山《周易外传》颇得此旨,然其言散见,学者或不知综其纲要。)魏晋人祖尚虚无,承柱下之流风,变而益厉,遂以导入佛法。宋儒受佛氏禅宗影响,守静之意深,而健动之力,似疏于培养;寡欲之功密,而致用之道,终有所未宏。”熊十力哲学本体论与宋明理学(包括理学和心学)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它强调了“健动之力”和“致用之道”,坚持“由用知体”,“即用显体”,以欲明性,以有反无,由此彰显本体(本心、仁体)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是人类文化与宇宙之生生不息的终极根源。 熊十力的“体用不二”论、“翕辟成变”论之“深于知化”和“长于语变”,为世所公认。所谓“体用不二”论,简单地说,首先是肯定本体的唯一性,其次是肯定本体的能动性和变易性,再次是肯定本体与功能的一致性。熊氏认为,所有的物理现象、心理现象,都是没有自性、没有实体的,人们不过是将这些假象执著为真实存在。其实,真实存在的只有一个本体——它既是宇宙的心,又是一一物各具的心;既是宇宙万象的本原,又是人们反求自识的绝对真理。
但这个本体与现象不是隔碍的,本体显现为大用,本体不在现象之外或现象之上,就在生生化化的物事之中。本体最重要的特性是“无不为”、“变易”、“生灭”。“本体”范畴同时就是“功能”范畴,不能在功能之外另求本体。体用之间、理气之间,没有谁先谁后的问题(无论是逻辑上的还是时间上的)。《新唯识论》承认物理世界、现象界、经验界或所谓日常生活之宇宙,但所有这些,都是本体大化流行的显现。没有它们,亦无从彰显本体。熊氏对于“实体”范畴作了如下规定:本体应是绝对的、全的、圆满无缺、无始无终、超越时空的,是万理之原、万德之端、万化之始;其显现为无穷无尽之大用,应说是变易的,然大用流行,毕竟不改易其本体固有的生生、健动种种德性,应说是不变易的,如此等等。总之,熊十力借鉴天台宗“圆融三谛”和华严宗“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思辨模式,甚至袭用其“水波”之喻,说明本体不是宇宙万有的总计、总和或总相,而是宇宙万有的法性,每一物(现象)都以一元(本体)之全体为其所自有,而不仅仅占有全体之一分,犹如每一个水波都是整个大海的显现。本体是结构与功能的统一,无待与有待的统一,不易与变易的统一,主体与客体的统一,主宰与流行的统一,本质与现象的统一,整体与过程的统一,绝对与相对的统一。熊十力哲学本体论的最高范畴充满着人性,具有人格特征,是理论理性、实践理性和情感的统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