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工作后,每次填写履历表都要写籍贯。我的籍贯是陕西三原,那是父亲的故乡。一生中我只去过二次,一次是1967年夏天,另一次是2005年。那一年父亲不知为何突发奇想,兄弟数人中就带着我一人去了故乡。那年我刚十四岁,懵懵懂懂地跟着父亲上车、下车、换车,等到再一次下车就到了那个黄土高原的小县城。记得下车时连站台都没看见,直接就跟着父亲走进了玉米地中的小道。那也是父亲自1937年参加革命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回故乡。记得那个村庄叫里凹村,离车站不远,走了近一个小时,途中还坐在路旁休息了一次。现在想来当时故乡与父亲离开时的变化不大,30年后竟然直接就能找到。2005年我开车到了三原后不知道那个村庄在什么方位,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记忆中那个村庄不大,当晚住在一位“七姑”家,据说是亲属中房子最好的一家,院落不大,收拾得非常干净。到那里后父亲就一直与亲属们唠家常,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大大的,他们说的方言我也听不懂,除了父亲让我问候和他们称呼我“娃”之外,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坐在一旁陪着或是四下看看。记得最清楚的是七姑家包的小饺子,每个只有拇指大小,吃起来一口一个,特别爽快。吃了没几个,父亲瞪了我一眼,我一看桌上的盘子里已经没几个,就不敢再放开肚子吃了。那时候正是长身体的岁数,家里每个星期包一次饺子,一斤饺子皮能包60个饺子,我一顿能吃30个。七姑每天早上给我煮一大碗水汆蛋,四个鸡蛋加上一大匙白糖,那味道到现在还忘不了。临行前七姑又让带上一大包很有特色的烙饼,好像是把小鹅卵石在锅里炒热了,然后把擀好的薄饼放进锅中,上下都覆盖鹅卵石烙成的,二面都有鹅卵石压出来的小坑。 那时候村庄里已经通电了,一个叔叔带我上地里去看机井,那地方干旱,种庄稼靠机井灌溉,一台电机哗啦啦地带动铁链子,铁链子上带着小水罐把水带出来流进地里的水渠,那机井深不见底,据说有30米,但我就见七姑家点了一个小灯泡,也就是吃饭时点一下,吃完饭家里就点上有玻璃罩的油灯。有一天晚上父亲带着我去看一位老者,忘了怎么称呼了,那天没有月亮,打着手电筒过去,走进屋子手电筒关了以后只见屋子里只点着一个小油灯,是用灯芯放在一个小碟子做的,火头只有黄豆粒大小,坐在炕桌旁朦朦胧胧地看不清人脸。我看见房梁上挂着灯泡,回来后我问父亲他们怎么不开电灯,父亲回答:他们穷,交不起电费。从上海出发前父亲买了一大堆糖果点心,用军用雨衣打成一个五十公分见方的包裹,从车站扛到村里,去各家都让我提着糖果点心送上。 除了那次带我回去,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老家的任何事,只说8岁时爷爷奶奶就去世了,他一个人流浪要饭,后来被县城里有个木匠铺收为徒弟,17岁红军来县城招兵就参军去了延安。对那个木匠铺父亲从未提起,估计在那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回去时也没有去找过。 父亲经常提起当年随八路军在山东打仗时救他的一位老大娘,战斗中父亲身负重伤昏迷不醒,部队撤离前被当作阵亡扔在村外停放死人的茅草屋里,半夜醒来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爬到村边的农民家,这位老大娘给他包扎养伤。解放后他曾经多次去寻找,一次也没有找到,当年日本人对中国实行抢光、杀光、烧光的“三光政策”,估计在战争中这位大娘也难以幸免。每次父亲说完后就沉默不语,我想这位大娘给他的印象胜过他的母亲。 父亲的故乡已成为历史,那里早已没有直系亲属,今后的后代估计也不再会与那里有什么联系了。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