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年的劳动锻炼我的身体也结实了很多,现在城市里都讲究要喝纯净水,我们那个时候在家都是喝井水,到地里劳动都是喝河里打来河水,山上流下来的泉水,走到哪儿喝到哪儿,也从不生病。挑着百十来斤走几里路也没问题。慢慢的也懂得爱惜社里集体的东西了,不像刚来时为了偷吃一个熟了的西瓜,破坏了一大片,砍开一个不熟再砍一个,砍开一个不熟再砍另一个。一年后我们都很爱惜社里的一草一木了,这就是接受再教育的初步成果,身强体壮,吃苦耐劳。在学校学的那点文化知识基本没用。戴眼镜还要被扣工分,老傣说你们眼睛本来不好,为什么还要隔一层玻璃。
那年代的人受极左思潮的控制,老百姓都挺听话。没有今天叫做“市场经济”的这个概念,就是自给自足满足基本温饱的自然经济。做买卖都被叫做“投机倒把”,是犯法的事,政府不允许,也没几个人敢做。被抓到就要进学习班,接受批斗。缅甸工业品非常匮乏,一般的日用品倒到缅甸都能卖几倍的价钱。有些东西国内又没有,一双解放鞋跟外国人可以换一打十二包德国产的灯塔牌打火石,一包打火石有144颗,叫一罗。拿到昆明一颗可以卖一毛钱(所谓外国人就是缅甸到中国这边来做小买卖的边民),也可以换两个澳大利亚产的五星牌打火机,拿到昆明也能卖几十块一个。我们也偷偷的换,只是换来自己用。每个知青都为手里有个五星牌打火机而感到很有面子,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啪挞啪挞的打火,比谁的连打一百下,下下都着。实在没有钱买油盐了我们也偷偷的干一点,街子天找个外国人,一般是景颇族,跟她谈好价钱,她拿钱给你,你帮她到公司(国营的供销社我们都称公司)买几个电筒、电池、瓷碗、钢笔、铝锅、毛巾等(这些工业品只卖给中国人,不卖给外国人,我们知青买他们不限制,公司的营业员会看谁是外国人),十块钱的东西起码可以赚到三四十块。这点小秘密只有少数知青知道,我们也不贪心,一次赚二三十够买点盐、固体酱油、煤油、买几包金沙江香烟、再买一拽(缅甸计量,一拽就是三市斤)猪油的就满足了。那个时候就没有想过靠这个可以搞活流通,搞活经济,还可以发财啊!现在后悔死了。若干年后边境小额贸易成了那一带的经济特色。 缺油的日子真难,炒菜没有油,锅都生了锈。每顿饭的菜只好凉拌,茄子用水煮熟,撕成一条条的,傣族家要点酸醋,烧两把辣椒拌了吃,黄瓜也是这么弄,实在什么都没有就酱油拌饭,天天吃、天天吃都吃怕了。第一年国家每个月还供应点肉,现在没有了,自己养的猪还一小点,指望不上。谁家里寄来双解放鞋,舍不得穿,就拿去跟缅甸人换几斤猪油,维持一段时间。我们馋的什么都吃,傣族打到蛇,他们不吃,听说我们会吃就给我们,剥了皮砍成一段段的煮成汤,一条蛇可以炖一大锅,大家又可以改善一顿伙食。那个地方蛇很多,那时也不懂什么生态平衡的,见蛇就消灭,经常打到。 刚来时傣族会吃的生肉、蚂蚁、屎壳郎幼虫、蜂蛹、土蚕、沙虫、竹蛆……,这些东西我们都不敢尝试,现在什么都会吃,只要有就照吃。抽烟喝酒也都学会了。抽的是社里自己种的烟叶加工的毛烟丝,用纸卷一个喇叭筒,现抽现卷,跟傣族学的,差不多个个男生都会。有钱了也会去缅甸买几包缅甸香烟。我们离边境就一二十公里路。傣族经常过去走亲戚、赶街,我们不能去,请他们帮带。 傣族家养的狗都是用来看家护院,跟他们家人一样。他们从不杀狗,更不会吃狗肉。我们知青还杀狗吃。在他们眼里我们跟魔鬼一样。记得有一次我们用两双解放鞋跟别寨子的傣族家换来一条大狗,杀了炖了一大锅狗肉。还炼了一大罐狗油。请来了周边寨子的好多同学,喝酒吃肉,大吃了一顿。把傣族惊的不得了。魔鬼聚会啊!那个年代太苦了,我们也是饿的。我们知青自己也养了一条狗,叫它绣花。绣花十分乖巧,白天我们去出工它就为我们守家,我们收工回来就围着我们团团转,爬到你身上背上的,可亲热了。见我们知青,即便是别的寨子的知青,它都不会咬。其他生人一来她就咬个不停。还给我们下了一窝小狗,个个十分的可爱,结果不幸的是都被我们吃掉了,最后连绣花也没有幸免于难。 坝子里每年都要发一次大水,有那么几天大水把农田都淹没掉了,缅甸伊诺瓦底江的大头鱼逆流而上,等大水一退,鱼都回不去了,我们全寨子的男女老少都下到芒市河去捕鱼,用围网一段一段的围捕,我们的任务就是拿着竹板拍打水面,把鱼赶进网里。这一两天可以捕到一两马车。回来一家能分几大条。傣族家都把它用酸笋米饭和在一起腌成一种叫“巴宋”的酸鱼慢慢吃,我们知青一顿就干光掉了。有一次我过独木桥不小心掉到水沟里,还在水沟里抓到一条发大水时留下来回不去了的大鱼,本来掉下独木桥很懊恼,碰巧抓了条大鱼让我高兴疯了。大水一退,田里的庄稼就肥了,这是自然施肥,大水会带来大量的有机肥。我们每年都盼着发大水有鱼吃。 寨子里开秧门要杀牛、关秧门要杀牛、开镰收割、收割完毕也要杀牛,过节要杀牛,社里的黄牛就是为这个养的,哪家讨媳妇嫁姑娘也要杀猪请客大吃三天。傣族家杀猪不兴卖,谁家杀猪寨子里家家都分一点,下次他家杀又家家分点,也不记账,就记在心里。只有这些日子我们才能吃上荤的。现在日子好了,个个都怕油腻,怕大鱼大肉。那个时候能有油荤,能有肉吃就跟过节一样爽。 我们这里离国境线很近,刚到那里的时候还经常有国民党蒋残匪来骚扰。有一次蒋残匪来偷袭边防军哨所,被边防军打败,还抓到几个蒋残匪,绑到区政府广场示众。后来靠中国的缅甸东北部闹缅共,中国支持的缅甸共产党人民军占领了缅甸的一些边境地区,建立了缅共人民军东北根据地,蒋残匪都被撵跑到泰国金三角地区去了。缅共人民军穿的、吃的、用的都是中国给的。枪支弹药也是中国给的,跟解放军的装备一样。在遮放还有一个解放军108医院专门为他们治疗伤病员。在那边打几战,又跑到中国来休整一下。他们的党中央领导前些年都住在中国。现在回来组织武装革命斗争,要推翻缅甸现政府,解放缅甸,建立共产党领导的国家。在边境的芒海口岸还设了个招兵站,招募中国知青去当缅共人民军,称之为“国际支左”。 有好多知青受宣传鼓动一心想为缅甸的共产主义事业献身的,或是嫌当农民太苦,感觉前途没有希望的,也有家里受到文化大革命冲击的,想到异国他乡寻找前途的,一大批一大批的知青跑去应征入伍。去的知青随便训练个把月就拉到前线去打战去了,有的就这么一去不复返,没有了音信,有的受了伤,借此回来住在部队医院,一住就好长时间都不回去了。我们寨子经常有这些回来休养的人民军战士来玩。在我们这里吃、在我们这里住,就给我们吹吹那边的故事,那时能接待他们好像还很荣幸,有面子。缅共人民军攻打半赛时我们还专门跑到畹町去看人民军打战,站在我们这边可以看见缅共人民军跟缅甸政府军对射,打到吃饭时间他们又跑到中国这边来吃饭,吃完饭休息休息又去打,有点像开玩笑。那几天畹町街上都是他们的人,高音喇叭里不停的播放毛主席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打了几天才把畹町对面的半赛镇拿下来。大多数知青去闹腾了一阵又跑回来了,混了一身军装。我们隔壁寨子就有一个同学去了几个月,就又跑回来了。当时我还算清醒,没去凑这个热闹。主要也是害怕行军打战,他们就是在山区打游击,听说战争非常残酷,生活非常艰苦。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