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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景行:拿起抗日战士头盖骨,我们满是愧疚……

时间:2017-08-03来源: 朝花时文 作者:曹景行 点击:
秦汉的父亲告诉他,88师的官兵早就死伤大半,一批批的新兵补充进来,很快又折损殆尽,他作为师长连他们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一直深感愧疚。 前年抗战胜利七十周年的时候,我在上海四行仓库纪念馆遇到了上影厂编剧沈寂老人。不到一年,他就以92岁
     
      秦汉的父亲告诉他,88师的官兵早就死伤大半,一批批的新兵补充进来,很快又折损殆尽,他作为师长连他们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一直深感愧疚。


      前年抗战胜利七十周年的时候,我在上海四行仓库纪念馆遇到了上影厂编剧沈寂老人。不到一年,他就以92岁高龄去世。在沈老最后作品《四行孤军血战记》中,他用工整字体写下“1937年,我十四岁,中学生。我家住在新闸路口,隔苏州河就是四行仓库。我登高楼,用望远镜观望,亲眼目睹,一位战士全身挂满手榴弹,从空飞下,炸死日军……”那天他在纪念馆内一人独处时默默流泪,谁能体会他内心的翻腾!  
 
      沈老走了,过去十年我做口述历史采访过的许多老人也都走了,我们所谓的“抗二代”也都七老八十,今天的年轻人真能感受到八十多年前的生死存亡吗?前年夏天我同上海纪实频道一群80后同行合作摄制《行走战场》系列专题,盛夏的三个月间从东北兴安岭的抗联“密营”拍到西南怒江的通惠桥,最大收获是对《国歌》里的“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有了前所未有的理解,“留下壮怀激烈的记忆”。   

      在上海拍摄时,有机会同我国台湾演员秦汉见面,话题就是父辈的抗战。他的父亲孙元良当年为88师师长,与我父亲曹聚仁是朋友;淞沪战役爆发后,孙邀我父亲入住四行仓库指挥部帮他打理新闻发布事务,前后四十多天。见到秦汉,我不禁感慨说:“当年要是日本人的炮弹正好打中他们,今天也就不会有我们了。”我们都是战后出生,他长我一岁。  
  
      战争是残酷的,尤其是八十年前的那场战争,每天都实实在在“冒着敌人的炮火”。淞沪战役是整个抗战期间中国军队损失最大的一次。秦汉的父亲告诉他,88师的官兵早就死伤大半,一批批的新兵补充进来,很快又折损殆尽,他作为师长连他们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一直深感愧疚。

 

      史料记载,后来以四行仓库“八百壮士”名留青史的四百多官兵,一半以上来自湖北通城县的保安大队;他们作为第六批补充兵员上阵时,88师一个连队最多只剩下七八个人。他们大概都不识几个字,看到一个桶上面文字中有个“油”,就用里面的东西炒菜,结果因为误食桐油而闹肚子。在云南腾冲抗战博物馆中,看到一面“嘉善县义勇警察第一区队部”的战旗,淞沪战争中成为敌军的战利品,现由博物馆创办人段生馗用高价从日本购回,旗帜背后的故事或又是“用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的写照。    

      拍摄中我们也来到山西忻州,来到八十年前忻口战役旧战场,那是与淞沪战役后期同步进行的华北一场大战。蓝天白云烈日下,我们攀上了曾经鏖战的山头。我在“行走战场”的微博中说这儿是19371016日郝梦龄军长阵亡之地。忻口战场的204高地前后13次易手,一个团上去半个小时就没了。那儿的泥土中今天仍常可见到白骨碎片,难以计数的不知姓名壮士,也没有留下任何容貌。那天下山时,陪同我们的一位老农民突然走不动了,坐在小路旁边哭着说:他们都是孩子哪,他们也有父母哪!”   
 
      我在另一条微博中说站在204高地上,拿起牺牲战士的头盖骨的感触,是在历史书里永不能体会到的。那是一种愧疚。后来在抗战胜利纪念日的央视连线采访中,主持人董倩问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说自己重返战场采访,面对累累白骨,至今仍不知他们姓甚名谁,想到我们仍不能把自己的事情都解决好,这种愧疚的感觉尤为强烈。”    


      在204高地我还捡了几块弹壳碎片。当地农民说,小块的都是日本人的炮弹壳子,炸得很碎,杀伤力大;我们自己的炮弹都是炸成大块,钢铁质地不一样。看了当地农民自己办的抗战“博物馆”,馆主指给我看:咱们的大刀早已生锈了,日本鬼子三八枪上的刺刀今天还是发亮。他们的感慨,点明了中日的差距。
  
      可以说,在二次大战的所有参战国当中,我们中国军队应该是装备最差、供给最差的,因为我们最穷、经济最落后。在四川安仁办抗战博物馆的樊建川先生送我一枚陶瓷质地的中国军人帽徽,可见当时金属之缺乏。腾冲抗战博物馆创办人段生馗先生珍藏着一套中国远征军少尉的军装,粗布做的短裤短衫,官兵穿上就进入缅甸的热带丛林。

      我们真的是以血肉之躯抵抗日本。根据各种资料和统计,抗战期间战死的中国军人数量是日本人的五倍,也就是咱们是用五条命换他们一条命!除了装备、训练远达不到现代战争的要求,整个后勤调度和组织动员也都如此。尤其是国民党的正面战场,还有高层指挥屡屡失误的问题。 


      在台儿庄战役中担任胡宗南部队师参谋长的金式先生后来总结说,日本人一个团(联队)就可以对付我们一个师,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的铁路、公路缺乏大规模运兵能力,一个师的兵力只能一个团一个团往前线送,到了就投入作战,形成不了师的战斗力。另外,直到抗战胜利,国统区都没有建立起现代征兵制度,只能用“抓壮丁”来弥补兵源,结果是逃兵很严重。  

      如此敌强我弱,八十年前的中国却不顾一切地奋起全面抗日,而且如此地坚持,最终把强敌拖弱拖垮,直到胜利。从欧洲到亚洲,向法西斯残暴屈服的国家何止法国,但中国就是不投降。抗战第二年就病逝的军事家蒋百里生前就预见到中国会通过时间的消耗,拖垮日本,坚持胜也罢,败也罢,就是不要同他讲和    

      而全民抗战的历史意义之深远,一直延续到今天。一位学者把中国的抗日战争视为“中国复兴的枢纽”,把百年来落后挨打、四分五裂的中国,一步步引上了民族独立、统一和复兴的新的历史起点。还有一位学者认为,正是在应对现代侵略战争的过程中,远远落后于日本的中国,一步步开始迈入了现代国家的行列,迅速转向日渐具有组织力的一体化的现代民族国家。


      八十年前的中国,正处在这样的转折点。从“七·七卢沟桥事变”到“八·一三淞沪抗战”,日本的侵略把中国人逼到了生死存亡、无路可退的地步,只有奉献自己的血肉和生命来做最后的抗争。前线官兵留下无数绝命诗和信,无不视死如归。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数淞沪前线率领十四师子弟兵抗敌的郭汝槐将军信中那段话我八千健儿已经牺牲殆尽……如阵地失守,我就死在疆场,身膏野革。他日抗战胜利,你作为抗日名将,乘舰过吴淞口时,如有波涛如山,那就是我来见你了。”    

      八十年后又将是盛暑八月,我们不会忘。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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