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者中的华人：中国近现代移民史》 [美]孔飞力 著 李明欢 译 江苏人民出版社 在孔飞力集十多年苦心耕耘而推出的大作《他者中的华人》（以下简称“孔著”）一书中，“他者”无疑是一个贯穿始终的核心概念。何为他者？他者何为？换言之，从他者的定位、特性到他者的能动与影响，无疑是我们研读此书时需要认真思考探讨的问题。 何为他者？当今中国学界也已耳熟能详之“他者”（the other）是西方后殖民理论中的一个常见术语。西方人自视为主体性的“自我”，视“自我”以外的非西方世界为“他者”。“他者”内含边缘、弱势、另类、异己等贬义。然而，孔著中的“他者”，却是站在长期被视为“另类”之华人移民族群的立场上，将华人移民生活于其中的主流社会视为“他者”。其所言，虽并非维持“他者”原意中之贬义，却显然是值得关注之颠覆。 移民离开了自己出生成长的原居地，进入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就需面对如何应对他者之世界的问题。因此，移民的喜怒哀乐，无一不与他者的世界息息相关，移民研究自然也就绕不开这一要害问题。孔著正是以背井离乡之移民如何生存发展于他者之世界的大框架，层层勾勒出历经500年之中国国内移民与中国人走向境外的大历史。 在移民眼中，移入地的本土民众是“他者”，可在本土民众眼里，外来移民又何尝不是“他者”？因此，与人口跨地域流动相伴而生的是一个“互相他者化”的社会镜像：本土民众心目中的外来移民的他者形象，是本土文化自我认同的映射；移民心目中当地民众的他者形象，同样也是移民自身文化自我认同的映射。二者彼此之间建构的对方“他者”形象，不一定是对方的真实，却一定是自我认同映射的真实。由此，他者形象实乃一面多棱镜，与其去争论何为真实，不如去探讨如此形象如何在“他者”的文化语境中生成，又如何传播，如何延续。 “非我族类”是“他者”意识的生物性根基。比如在北美西欧，虽然自上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以来，种族歧视就已被痛加批判并引以为耻，然而，外来亚裔、拉美裔、非裔移民之与生俱来的外貌，依旧自然而然地成为其不可更改的外在的他者标识。换言之，移民群体的外貌既是该群体外在他者的显性标识，同时亦连带融入了文化他者、经济他者，乃至政治他者的内涵。 那么，他者何为？既是互为他者，自然需要探讨“他者”何以可为的问题。 500年来，一代又一代华人为寻求更佳生存环境而闯世界，形成了如今“有阳光的地方就有华人”的状态，他们落脚到世界不同地区定居谋生，同时又建立并扩展连通祖籍国的跨国网络互通有无。作为移民，他们在移入地的“他者”身份，使他们学会去适应环境，更加主动、积极地寻求新的发展机遇。而迥异于当地民众的社会文化传统，则一直以来即为成就其在移入地具有特定社会价值的重要因素。 孔著详细剖析了在东南亚殖民地时期，生活在“他者”即殖民当局统治之下的华人，为何有的会被殖民当局利用为收税征款的工具，又为何有的成为在当地边远荒野开垦种植、探矿开采的先驱。当二战后东南亚地区民族独立运动风起云涌之时，华人移民虽然许多已落地生根，却因信守族群自尊而在不期然中构筑了族群藩篱，更因华人与当地民众不同的历史记忆而强化了互为他者的屏障。在东南亚大多数国家，当本土民族执掌了国家权力之后，身为族群少数的华人即被推向了社会边缘。在此，身为“他者”之移民，也就回归到了“他者”位居边缘弱势之本意。 那么，身处边缘的他者，又何以能够生存乃至发展？我在1999年出版的英文专著《我们需要两个世界》（We Need Two Worlds）一书中，提出了跨国移民领域的“两个世界”理论，认为：对于第一代跨国移民而言，他们实际上同时生活在移入地和原籍地的“两个世界”：一个是他们每日需要面对、但始终感觉是一个陌生的“他者的”世界；另一个则是存在空间距离，但在他们想象中充满亲情温馨、近在咫尺的属于“自我”的世界。他们中的许多人无疑是为了实现个人和家庭的向上流动而迁移到了“他者”的世界，他们在那里所承受的一切，都需要源自“自我”之世界的激励，而且，他们在“他者”世界中所获得的一切，也都需要、或期待能够在“自我”之世界得到认可乃至褒扬。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感受到自身实现了社会向上流动的成就感。 孔著通过对华人移民与其周边民众之间如何“互为他者”之剖析，构筑了族群性、时代性和地域性相结合的“移民生态说”。如此，一部关于500年海外华人迁移历史的著作，通过揭示“他者”的定位、“他者”的历程、“他者”的演化，以及“他者”之特性与所为，构建了跨越单一民族边界的移民研究领域宏大的“他者观”。 (责任编辑：树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