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梅 自从2006年获得有“诺贝尔文学奖前奏”之称的“弗朗茨·卡夫卡奖”之后,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已经连续几年成为诺奖的热门候选人。2012年,村上首次高居各大博彩公司赔率榜榜首,然而当年的诺奖颁给了排名第二的中国作家莫言,中国读者实在是太兴奋了,顾不上管村上家的事儿。2013年,考虑到区域轮替的因素,村上的落榜也没有引起太强烈的反应。直到去年,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获诺奖的消息传来,中国读者中传出跟日本出版界一样的为村上鸣不平的声音,甚至有人戏称“村上春树:史上最悲催陪跑者”。但这种呼声总会被时间磨损,昨晚,村上再次与诺奖失之交臂,连唏嘘的声音都少了许多。 某些基于热情而非理性的喧哗少一点,其实是好事,至少可以腾出一些空间让我们思考:为什么就不能是村上? 在著名的《挪威的森林》后记中,村上春树这么写到:“这部小说具有极重要的私人性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是自传性质的小说,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夜色温柔》和《了不起的盖茨比》对我来说是私人性质的小说——在与此相同的意义上,这部作品也属于私人性质的小说。这大概是某种感情的问题。如同我这个人或被喜爱或不被喜爱一样,这部小说我想也可能或受欢迎或不受欢迎。作为我,只是希望这部作品能够超越我本人的质而存续下去。”《挪威的森林》出版于1987年,直到2013年出版《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该书2014年推出英文版,日本出版界认为这大大提高了村上获诺奖青睐的几率,结果事与愿违),“私人性质”依然鲜明地存在于村上春树的所有作品当中。 但村上春树三十多年来的写作,并未如他所寄望的那样超越本人的“质”,恰恰相反,村上作品中的每个主人公,都是不同角度的他自己。《挪威的森林》是村上早期最为重要的写实小说,字里行间充满属于青春期的迷惘、孤独、软弱、友情与爱情之间的暧昧不清、试图与全世界为敌但拳脚总是找不好落点的无助,为村上春树赢得大批忠实读者。但也有读者读完《挪威的森林》后感到郁闷得要死,“恨不能抓着男主角问一句‘你究竟想怎样,给我痛快点!’”。就这点来说,村上本人的预期是精准的,看过村上作品的读者很容易产生两极分化:一旦“喜爱”了,就会非常喜爱,一直喜爱下去;但如果“不喜爱”,再看几遍也都无感。而喜欢村上春树的读者,在“质”上其实是差不多的。正因为你是那样的人,所以你才会喜欢那样的文字,那样的角色,那样的作家。这正是“私人性质”写作的迷人之处,但与此同时,这也很可能造成了村上春树与诺奖之间的最大障碍。 在写《挪威的森林》时,村上春树还很年轻,小说中的渡边、直子、绿子都是年轻男女,他的写作也是很青春期的。但是到了2009年的《1Q84》,男女主人公天吾和青豆是小学时代已经彼此产生爱意、之后一直在尘世中寻找对方的情侣。到了2013年《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多崎作因为高中时代被四个朋友莫名地断交,直到成年后依然无法摆脱强烈的失落感和孤独绝望,于是在女友的鼓励下决定寻找真相……他的写作技巧在进步,故事情节更复杂,在《1Q84》中更显示出了卓越的想象力和驾驭长篇的能力,但他的作品主题依然关乎私人(他和他的同类人)、关乎“致青春”;我们从村上作品中看到的主人公形象,依然是一个外表波澜不惊、内心波涛汹涌的“彼得潘”式的男子——他从来没长大过,也因此没世故过。他们是如此纠结和敏感,别人眼中的不值一提对他们来说,很可能就是一次摧枯拉朽。 今年的9月21日是古龙去世30周年,很多网站都做了追忆专题。打个不是很恰当的比喻,金庸在14部小说中塑造了上百个个性鲜明、命运迥异的人物形象;而古龙其实只塑造了一种形象——那就是他理想中的自己,无论楚留香、李寻欢还是陆小凤,都是古龙理想的化身。村上春树,是另外一种模式的古龙。说村上“私人性质”的写作缺乏深度,缺乏对现实的关照,这当然是不争的事实。但诺奖历年来的获奖者,以及诺奖“理想主义倾向”的审美标准,都是更偏金庸那款的。去年的诺奖得主莫迪亚诺捕捉二战法国被占领期间普通人的生活,被诺奖评委认为“唤起了对最不可捉摸的人类命运的记忆”;今年获奖的白俄罗斯女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被认为“丰富多元的写作,为我们时代的苦难和勇气树立了丰碑”——这种宽阔而悲壮的写作风格,确实不是村上的“质”。 但,“私人”有“私人”的美好,就像古龙的读者群不亚于金庸,而以村上春树的畅销程度,早已不需要诺奖的加持了。按照村上早前跟译者林少华私人会面时的表示,“获奖不获奖,对于我实在太次要了”。那么感慨村上的不获奖,就更加没有必要了吧。 (责任编辑: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