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知青40年集结,接陨落荒原的战友“回家” 当年,和所有知识青年一样,他满怀理想奔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而兵团战友陆续返城,他却长眠在几千里之外,遥望故乡已整整38年……返城的战友从没有忘记这颗过早陨落在荒原的流星,正是他的家人埋藏许久的一个不带祈求的愿望,让兵团战友再一次集结… 怀念战友:多么渴盼你最后的“归队” 2009年5月,“47团北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40周年纪念活动”前夕,组委会在即将出版的一本画册中,为牺牲在北大荒的战友汪鹤鸣留出了一页,并派人到他的家中探望。汪鹤鸣的家人在答谢组委会成员李军、吴闯华、籍兆平等人时,流露出一个埋藏了许久的心愿:“这么多年,总想看看鹤鸣,但路途太远了,不知他何时也能‘回家’……”就这样一个不带祈求的愿望,点燃了吴闯华对战友的情谊:“一定要接汪鹤鸣的骨灰‘回家’!”大家都响应他的提议,并很快得到组委会主席刘大明的全力支持。 6月20日,许多兵团47团的北京战友接到了李军群发的邮件:“组委会决定:汪鹤鸣骨灰的迁回,费用由刘大明的专项捐款支付,由吴闯华带队前往。”这封邮件把许多人都感动了。这意味着,兵团47团北京战士最后一名战友即将“归队”! 从1969年8月25日从北京出发,到2009年9月5日知青聚会的日子,这如同连队晚点名时刻的到来,我们期盼队列中喊出的一声声“到”。听不到战友的回答,你会寻找,这时候大家格外想念陨落在大西江农场的那颗流星――战友汪鹤鸣,他牺牲时年仅18岁。在知青返城的大潮中,我们本该一起回家的,他却长眠在几千里之外!写出《血色黄昏》的知青作家老鬼,曾在内蒙古大草原面对几十座知青的坟茔生出无限感慨:“他们是死去的我们,我们是活着的他们!” 一座坟茔在我们心里很重,很重。我们是多么渴盼战友最后的归队! 大西江,从北京出发直线距离1500多公里,而汪鹤鸣牺牲的地方离大西江农场又是500多公里。吴闯华、赵二军受组委会之托,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偕同汪鹤鸣的家属立即奔赴大西江农场…… 汪鹤呜成为兵团战士之前是北京56中学学生,喜欢读书,学习刻苦,对未来满怀理想和热情。他和我们所有知青一样,在十六七岁时,听到党一声令下,就和同学奔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成为47团11连2排的兵团战士。在兵团战友的印象中,他说话京味儿很浓,留个小平头,给人的感觉是健康、阳光、能说爱笑,很被大家喜欢。 到兵团第二年,他和部分兵团战士一起被派到莫尔道嘎林场伐木。 莫尔道嘎地处大兴安岭腹地,那是一片真正的原始森林。相传800年前,成吉思汗祭祖路上,追猎物至山顶,只见林海茫茫、山峦起伏、霞光万丈,他兴奋地一扬马鞭,大吼一声“莫尔道嘎”,即蒙语“战马出征”之意,莫尔道嘎由此得名。 这是一个令人壮怀激烈的地方,伐木的时候转盘锯的轰鸣声在满山凹子回响,“迎山倒”、“顺山倒”、“横山倒”的呐喊此起彼伏,响彻山谷。这种壮观的场面对当年伐木的知青来说,却时时隐藏着险情。与大树相比,人是很渺小的。 一次伐木时,不知出了什么样的状况,一棵大树劈面倒下来,汪鹤鸣躲闪不及,被大树杈子从脑后穿透眼眶。卫生员挎着药箱连跑带爬地上山,按摩心脏,注射强心针,只见汪鹤鸣头上冒血,嘴里大口喷血……身边战友用自己的衣服包住汪鹤鸣的伤口,也包住那些带着脑浆和鲜血的树枝。他们也许幻想着,将这些脑浆和鲜血填回战友的身体,能挽救起这不该逝去的生命。但汪鹤鸣终因伤势太重,未等往山下运就停止了呼吸…… 那天晚上,连队里好不容易做了红烧肉,大家已很久没见到菜和荤腥了,顿顿咽下的都是死面干烙饼。但战友鹤鸣的去世,使得那锅红烧肉动也没动。为了防止熊瞎子和狼毁坏尸体,几名知青手拿斧子在置放遗体的一座小木屋里日夜值班。汪鹤鸣的小叔叔正陪同汪鹤鸣的父母日夜兼程赶来,他们与亲人见上了最后一面。 汪鹤鸣的叔叔至今忘不了当时的情景,他说:“得到消息的知青,很快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知青骑马飞奔而来。在我们住的团部招待所,这些知青像对待自己家里的亲人一样围拢在我们周围,他们央求着说:‘叔叔,千万不要听他们的把汪鹤鸣的遗体埋在莫尔道嘎,一定要运回47团,这样我们可以经常去照顾他,使他不至于太孤单。”’这是知青们发自肺腑的真情誓言! 莫尔道嘎天寒地冻,零下四五十摄氏度,棺木厚重,仅棺材盖就要八位知青才抬得动,将遗体运回500多公里外的大西江农场谈何容易?但同情和理解知青的47团领导二话不说,硬是通过军队关系调用了一整节火车皮,将汪鹤鸣的遗体运回了47团。 下葬的那一天,大西江农场白雪皑皑,人们围在11连附近东山岗新挖出的墓地旁,远远地望见拖拉机拉着爬犁将棺木运来。战友牺牲时太年轻了,那巨大的棺木刷的是紫红色的油漆,在雪白的大地上亮得耀眼…… 鹤鸣长空,用爱和理解温暖知青生命 一晃40年过去了,知青走了一茬又一茬,扫墓的人越来越少,直到47团大西江农场的知青基本走光。只有留守的程爱琴夫妇年年去墓地给汪鹤鸣扫墓。 38年的守墓人 程爱琴是汪鹤鸣同连队的战友,与当地知青、汪鹤鸣所在排的排长结了婚,后来留在了农场。在这位排长心里,汪鹤鸣是个很有前途的知青,最大的优点是爱帮助人。冬天早晨洗漱,他从来都忘不了帮别人也打上一盆水,干活时也挺有眼力。见到接汪鹤鸣骨灰“回家”的兵团战友,他们心情很是激动,程爱琴说:“万万没有想到,快40年了,汪鹤鸣还能回到北京。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就是这对知青夫妇,他们替所有知青信守了那份誓言,做了“38年守墓人”。 起坟那天,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大豆日。风吹过,零星的坟墓淹没在一片绿浪中。坟墓前,木头做的墓碑上,只剩下“之墓”两个字,“汪鹤鸣”的名字已被岁月的风沙打磨掉了。如果没有这守墓人,人们又如何能确切地找到昔日的战友? 汪鹤鸣的叔叔说:“自己比知青大不了几岁,可无论是当年的小知青,还是现在自发上了头的老知青,他们一口一个‘叔叔’地叫着,那是知青对汪鹤鸣的情意。”这位叔叔,两度赴大西江,为侄儿下葬、起坟,两度在大西江再见知青。时隔38年,再见已是白发苍苍的老知青,他潸然泪下:“没想到,当年的一句誓言,在你们那里重若千金。近40年了,你们一天都没有丢下过自己的伙伴和战友!” 迁坟那天下着雨,地上都是泥泞,47团农场的书记、宣传部长和办公室正副主任一直都在现场忙碌,他们还按当地习俗请了“殡葬师”。在他们心里,40年前,54万城市知青奔赴祖国边疆,成为北大荒开发建设队伍中数量最多、群体文化程度最商、最富有朝气的一支生力军,留下了艰苦奋斗的足迹,建立了彪炳史册的不朽功勋。无论是38年前,他们为鹤鸣壮烈送行,还是38年后,他们对回迁骨灰行动给予的帮助,他们都努力地用爱和理解温暖着知青的生命。 起墓现场 大弟弟汪鹤松动了第一锹土,黑褐色的新土痕越来越大,好像是绿色大豆田里划开的伤口。之前,汪鹤鸣的母亲为自己38年未见的儿子,挪动着蹒跚的步子,亲自到商店扯了几米长的白绸布。在起坟现场,那块巨幅白布,被人们扯住四角,如同白云飘浮在空中,按风俗为棺木遮住了白昼…… 放鞭炮,烧纸钱,现场气氛格外肃穆。 当棺木打开的时候,汪鹤鸣的叔叔38年后又一眼望见棺木紫红色的一角,说:“没错,就是他!”人们看到上等的棺木里还是干干松松的,受伤的头部依然包着塑料布,一个年轻的生命已化为一副骨架,当年驻地部队支援的那双带毡子帮的大头鞋还完好无损地套在脚骨上……叔叔说:“鹤鸣,我们来接你回北京了……” “起棺的时候,钢钎敲击棺木的声音一下下仿佛敲在心上,震得心里很疼,但棺木在敲击下发出的声音是一种金属的声音,说明这是上等的木材,很欣慰。原来还怕尸骨已被尘土侵蚀,结果里面很干净。”汪鹤鸣的叔叔这样说。 也许是天意,就在大西江团部外面的大道上,他们碰到了一小队重返故乡的知青,有一位知青就是当年为汪鹤鸣打造棺材的人。他说:“棺材是用最好的松木,当时我们的心情是在给自己的战友造房子。”“给自己的战友造房子”这句话,打动了现场所有的人,参加骨灰回迁行动的汪鹤鸣的二弟弟,久久地与这位知青大哥在街头抱头痛哭…… 从大西江农场启程回京那天,晴朗的天空突然电闪雷鸣,冰雹敲击着路面,好像悲壮的军乐在为一位知青的英魂送行。战友未能在那片黑土地上让年轻的生命如骏马出征,但愿他今天能在天国自由翱翔,如鹤鸣长空…… 微笑相拥,生命和青春竖起的丰碑永远屹立 汪鹤鸣家住在北京展览馆附近的一条胡同里。在家人眼里,他是五个孩子中懂事的长子。汪鹤松在哥哥牺牲时刚上中学,小弟弟刚满7岁。这次在场部看到上海知青写的回忆汪鹤鸣的文章,顿时哭得瘫倒在地上。鹤松说:“没想到哥哥牺牲时的场景如此惨烈,当年我们的父母是如何经受住这一切的?是如何挺过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关的?我觉得自己的父母太可怜了!” 在鹤松的记忆中,哥哥去东北时,是他给哥哥戴上大红花的,那皱纹纸的鲜红颜色一直印在脑海里。他说:“哥哥到东北后,家里开始有了邮局送来的绿色取款单。家中爷爷、奶奶、母亲都没有工作,父亲在北京运输公司上班,每月挣58.8元工资,要养活九口人。哥哥是最早帮助父亲养家的人。” 鹤松记得:哥哥唯一一次回京探亲,带回了一大包黄豆,还有几双毡袜,直到结婚时自己都还穿着哥哥给的东北高帮棉鞋,暖和极了。鹤松一直觉得,自己今天拥有的一切,与哥哥的牺牲有关。他说,哥哥牺牲时,自己还在上中学,政府就一直等着他毕业,鼓励他读完中学再就业。毕业后,政府把他分配到友谊宾馆。鹤松心里一直念着政府的恩情,因为在毕业分配时他享受到等同于烈属的待遇。如今,他在厨艺上尽展才华,日本、德国都留下了他工作的足迹。他说,自己的命运是和哥哥的名字连在一起的。 那天在汪鹤松家里,我们想选一张汪鹤鸣的照片,但遗憾的是,当年汪鹤鸣的家境太贫困了,因此面庞英俊的鹤鸣只留下一张影像在人间,那是他和父母兄弟合影的照片,依偎在父母身边的他年仅9岁。照片被衬裱过,我们翻拍照片时,鹤松的妻子拿出一块绣着花鸟图案、金黄色底衬的绸布铺在照片下面,那绸布透着一种美丽吉祥,足见她对这位未及谋面的哥哥的一份珍爱…… “有许多人的面孔都是30多年前见过的。这次领导说,他们一直遗憾,当年给汪鹤鸣的抚恤金太少了,仅给了700元。但没有办法,因为当年给在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战士才补助500元。”汪鹤鸣的叔叔说,自己真的理解这些。 作为汪鹤鸣的长辈,他为这令人沉重的事情两次赴大西江,让人感受到一个大家庭之间浓浓的情意。他说,在市场经济的今天,家里人仍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汪”字,和谐社会是由千万个和谐家庭组成的,但在他眼里更为可贵的,是知青战友的情谊与深厚的责任感。这让人们相信:世间确有真情在。 谈到此次赴大西江,他心里充满感激,说:“没有想到汪鹤鸣第二故乡的人们,对我们的事情如此热情帮助。没有想到北京知青这样重情义。没有大家的帮助,根本无法完成将侄儿鹤鸣接回北京的心愿。”他留给知青一句话:“深深的知青情结,浓浓的人间真情。”他请我们代他向兵团47团北京战友表达汪鹤鸣家属的谢意和敬意。 2009年7月26日,北京火车站。暮色余晖中,出站口上方的电子大屏幕闪烁着,显示:加格达奇到北京的1468次列车晚点25分钟。早早来接站的联络员李军、联谊会秘书长籍兆平和兵团战友陈立成、王龙、汪嘉中等,都是神情肃然。他们知道,火车再晚点,终归要进站。当然,更挡不住战友的“归队”。 当汪鹤鸣的大侄儿手捧骨灰盒走出站台的时候,翘首以盼的人们,心情格外激动。汪鹤鸣的三个叔叔、一个姑姑和一个弟弟从各地赶来。汪鹤鸣30多位亲人――长辈、平辈、晚辈等都聚集在这里,迎接亲人的亡灵归来。 我们从录像里看到,起坟现场团部出动了三辆小轿车,团部的领导一直相伴、相送;在北京,迎接亡灵的车辆穿过长安街,向北京西山脚下驶去。 抱骨灰盒者为汪鹤鸣大侄儿,其余为47团兵团战士 20时30分,北京万安公墓早已是下班时间,但由于在民政局任处长的兵团战友汪嘉申工作在先,那里仍是灯火明亮,工作人员都在岗位上等待。 一瓶热辣辣的白酒,向地祭酒,迎接着汪鹤鸣的亡灵。籍兆平一声“战友汪鹤鸣你回到北京了,我们在这里迎接你!”在他的带领下,三鞠躬,默哀。 汪鹤鸣的叔叔大喊一声:“鹤鸣,你回家了!”亲人中一阵哭声。汪鹤鸣的姑姑、姐姐、弟弟……紧紧握住在场知青的手,哽咽着说:“你们的情谊,我们一生难忘!谢谢你们!”一直把冥纸搭在胳膊上的汪鹤鸣的小姑姑说:“太让人感动了,不仅你们兵团战友来了,战友的家属来了,还有战友的第二代也来了,这对鹤鸣是多大的情谊!” 离去的其实还在心头,已经远行的时代早已刻在我们的生命里。留在那里的知青让迎亡灵的战友带回一包黄豆、一撮黑土,他们说:“请你们一定将这些东西放在汪鹤鸣的身边,让黄豆和黑土地陪伴鹤鸣。”黄豆和黑土在我们心里是象征,因为我们47团兵团战士一生的命运都与黑土地相连。我们想告诉汪鹤鸣的是,你当年流血牺牲的莫尔道嘎,如今林区里的落叶松和白桦树依旧茂密,火红的杜鹃花开遍了原野。那火红的颜色,象征着你的热血和我们的青春! 兵团战友陈立成夜半醒来,他说,他还想告诉汪鹤鸣,38年了,祖国真的在强大起来,我们的国家不仅告别了饿肚子的历史,还真正地步入了世界强林,快速发展起来的中国赢得了世界的尊敬。 “知识青年”这一群体,总有一天会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但曾经的青春与热血,定会载入共和国的史册! “我们用生命和青春竖起的丰碑,永远会屹立在历史的地平线上!”无论是留在异乡,还是回到故土,我们终会有一天在这座纪念碑前带着微笑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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