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双版纳水利四团三营北京知青刘锦明,他没有游离,他的心灵罗盘在雨季里感应,成了一匹脱缰马驹,开始了本能的奔跑。 他的日记,记录了悲愤的反叛,十六岁的未成年人,每天披星戴月,干着超负荷的劳动……;还记录了心想自由的诗 “婀娜舞姿骄,眼光真叫高,伸手拉舞伴,谁能与我跳 ” 。这是一个有价值取向的朝气少年,在向天发怒,向地索爱。 洋洋洒洒的万字日记,石破天惊! “反对上山下乡,反对伟大领袖,宣扬资产阶级思想”这是群起而攻之的最毒配方。 他的父亲被划为反动知识分子,没有法庭的宣判,强权顺理成章把他说成了反动分子的狗仔。一旦与反动相连,完全驱逐了人道和公德,你死我活的阶级格局,一下子压在了他的头上。 那个年代生与死,可以在连队范围,相互消长,要你死可以淹没生的理由。全连批判会后,梱绑吊打加脚踢,革命激情就是加注兽性张扬出来的,几次轮番,体无完肤。 没有钱没有通行证,两眼一抹黑,为了保命,他的搏斗,堪称英雄,敢把搏斗的脚印留在亡命路上。 他一路茫然但不惶恐,历经荆棘载途,逃到了成都,无产J级专政的天网恢恢,精准到连个蚂蚁都会走投无路,而况一个大活人。 被铐回来,关进团部警卫班。 白天,操场上他被五花大绑吊起来,抽上一顿鞭,然后交给雨季的暴雨和毒日轮番轰炸,轰炸得奄奄一息。 晚上,他的两个拇指,背后上下扎紧对扣,这叫后背拇指绑,是从山匪那里复制的,即原始又极致:原始到没有一点现代刑具的成份,充其量一根麻绳;极致到简单一扣,动弹不得,轻轻一动,足以让人疼痛得阵阵汗出,于是声声求水…… 最后他一动不动,萎缩在一滩水的污秽里,是汗?是尿?是汗尿的交融! 几天下来,他的生命在极限中延续。人肆虐人,传承了几千年,今日磨砺得炉火纯青。 半夜,勇敢而善良的另一双手,用柴刀割开了绳索的致命,雨夜,他提刀开始了茫茫山林的亡命。难道他逃的是即原始又极致的捆绑?是强权高压下的残酷吊打?不!是为了活着,看到这愚昧残暴的时代结束! 清晨,他躲在山上的草棚里,一位布朗族大爷发现了。刀耕火种的老人,他连领袖的名都叫不上来,怎么会参与痛恨一个共和国的“叛逃犯”?同样,相救对老人也太奢侈。就是一位爱恨皆无的麻木者,却引来了大兵压境,几十支手枪和火药枪朝他包剿。 山下解放军和民兵,兵临城下,十七岁的他,站在山头,手握柴刀,两手交叉,一脸无畏,那么的沉稳和冷静,自信和蔑视,一定是把生命投向了一种精神追求。 “放下刀!举手投降!”一位解放军领导喊话了。 他始终无视喊话的提醒,已经为结果做好准备。 面对一支支枪口围绕四周,他缓慢而稳当地举起柴刀,毅然横刀割开了自己的颈动脉,顿时皮开肉绽,喷湧出一弯鲜红的流动,一直流到把全身托付给青山的翠绿中。他竟然死前折磨得如此残忍,孤独得如此悲凉,又归去得如此如此惨烈呀!十七岁的少年。用刀结束自己的生命存在,绝望之极,血气之勇,让人撕裂!让人震颤! 他达到了何等的无望,无望到无牵无挂,摒弃生命。与其说无望,不如说强健,强健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父母,殒灭自己,撕裂生命,是对残酷暴政的反抗!自由信念的坚定! 他的殉难日是一九七一年七月十日,少年殉志,惊天地泣鬼神!正值版纳的仲雨季节,哗哗大雨为他哭丧,嗖嗖茶树为他哀悼。 他为什么把断命日选择在雨季,又耗费整个生命去衷心侍候,因为他知道没人为他流泪,祈盼上天为他撒泪送葬。 是的,那个年代对于他的死,夾杂着太多的错误,颠倒和攻击,他被定性为“外逃叛国未遂畏罪自杀”。 横幅一拉,团,营,连,一场场批判会,使十七岁的我们,从惊吓走向痛恨,没有泪水只有吐沫,和菜市口投掷七君子的烂菜果皮一样,和工人体育馆对遇罗克判决后的万人呼唤一样。那实在是一个邪恶暴政,充满愚昧,人性丧尽,重疾而无良药的年代! 这场反人类的灾难,生生落在一个十七岁少年身上。 刘锦明,他还小呀,他的灵魂飞向太空时,第一站一定是北京,那里有等候他的爸爸和妈妈。 妈妈得知消息,从北京打电话来兵团,接电话的是团政工组康组长,他告诉妈妈,刘锦明定罪“外逃叛国未遂畏罪自杀”,巳经就地掩埋了。 面对赤裸裸诬陷和迫害,妈妈不可暴跳,也不可隐忍,放下电话失声痛哭,直至哭昏倒地。她实在想不通,这么乖巧聪明的宝贝儿子,仅仅一年多,竟反动到叛国投敌,对抗到自杀身亡。 皇城上逆贼的狞笑,便是普天下众生的痛哭。刘锦明区别于众多受害者,他和张志新,遇罗克并驾齐驱,都是伟大的反叛者,虽孤军作战,却遥相吹起了对邪恶暴政的冲锋号! 二00八年,粉碎“四人帮”已过去很久了,他还背着“外逃叛国未遂畏罪自杀”的罪名,躺在地下。 于是,雨季的那个草棚,一直驻扎着我的疼痛,“罪名”的刻骨悲情,总见漂浮,多想让他有个敞亮的定位。 终于有一天,北京知青俠士张峰四下版纳,力劈荆棘,为他开道昭雪。 所获结果,没有让人减轻成败的心理重压:例行开了追悼会;定性为W革受迫害之死;在他的白骨上,垒起了一座新墓,墓碑上写着 “刘锦明" 之墓。 受迫害之死,成了标配,不问起因,不问过程。他哥哥手上的捌仟元赔偿,是消解对立,求得相容相依?还是侮辱,是欺凌?他的命都不及一头牛的等价! 赐舍的阴日阳光,无力晒干雨季那片血红的潮湿,那道斗士鲜红的血沟,依然蔓延于我的魂梦深处,让我永远心祭雨季。 作者简介:赵华娟,1953年出生上海,1969年12月赴云南西双版纳水利四团当知青。大专学历,报社记者,电视台编辑,在省市上i级报刊杂志上发表过数十篇小说、散文、小诗和论文,得过四次省市级奖。 (晓歌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