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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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浦东男子,叫张闻天

时间:2017-07-04来源:朝花时文 作者:陈连官 点击:
张闻天这个浦东的儿子,从 1925 年离开浦东,再到后来回到浦东老家,已是 1958 年的 4 月,父母早已亡故,妻女不识亲人。 如何记述这位浦东男子,或者说浦东对这位男子留存于中国的精神遗产作怎样的解读和传承?在中国上海的东岸,在落日残阳中漫步于钦公塘

      张闻天这个浦东的儿子,从1925年离开浦东,再到后来回到浦东老家,已是1958年的4月,父母早已亡故,妻女不识亲人。 

  

      如何记述这位浦东男子,或者说浦东对这位男子留存于中国的精神遗产作怎样的解读和传承?在中国上海的东岸,在落日残阳中漫步于“钦公塘”上的碑铭遗存,在飞机翱翔的星空下伫立于一座默立的瓦屋前,我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这位浦东男子,名叫张闻天。
 
      “闻天何以诞生于浦东
 
      张闻天是南汇人。
 
      南汇,现在是浦东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在1726年,它是清朝雍正四年的一个独立建制县。再往前推,便是华亭府上海县的长人乡。那时,无川沙地名,也没有现在在中国乃至世界响亮的浦东之名。
 
      对于浦东之名的探究,我有着很直观的理解。浦东之名的由来就是浦江之东这么简单,你再怎样去作历史的考证,都是无“根”可寻的。要寻,便要寻到南汇去了。

 
张闻天故居
 
      南汇是张闻天的出生地,这是不争的事实。2009年,浦东南汇两区合并成新的浦东,张闻天便成了浦东人。
 
      1900年8月30日,张闻天出生于南汇的祝桥乡北张家宅。这座散落于乡野的宅子,有一段历史可以追溯。据清光绪年间编修的《南汇县志》记载,北宋末年,张氏一族因避战乱,从河北清河郡迁徙到了当时“屯垦戍边”的浦东。到了明朝永乐年间,张氏族中的大部分人随着明成祖实行的“驱富民填燕京”的政策而迁往北京。只有张仲清在南汇瓦屑的利造桥隐居下来,成为祝桥一带张姓家族的始祖。明朝嘉靖年间,倭寇在祝桥一带沿海横行,那座利造桥也化为了瓦屑墩,瓦屑之名由此而来。张氏一族便四散迁移,其中一支向东避居到了当时属下沙盐场管辖的五团、六团一带定居。
 
      1732年的雍正十年,居住在南张家宅的张姓人家,买下了杨家宅的房子,这个村落随着一百多年的子孙繁衍,北张家宅逐渐地成为村落,这座宅子的西半边,后来传给了张闻天的祖父张祥富。
 
      张祥富生有二个儿子,小儿子张芹梅便是张闻天的父亲,以勤劳能干而闻名乡邻。母亲金甜花比张芹梅大四岁,读过私塾,在当地按现在的话来说是一个“女汉子”。
 
      给张闻天起名的,是村里的长辈张柱唐,他中过秀才,学问、书法闻名乡邻。他用《诗经》里的诗句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给张闻天起名应皋,字闻天
 
      这个柱唐先生起“闻天”之名是有原因的,从张闻天的出生地张家宅跨过钦公塘,东边便是一片的芦苇荡田,鹤在这片水乡泽国翱翔鸣叫,声传九天之上。“闻天”之名是否是冥冥之中的托意,我们不得而知,反正后来的张闻天,成为中国共产党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的领导人。
 
      在枕江滨海的一隅,在“声闻于天” 中,我们仿佛听见了源起于浦东,从天际传来的历史回响。
 
      在浦东水土的滋养中成长  
 
      张闻天出世前后,家庭是殷实的,父母种有三四十亩好田,张闻天的童年在一种淳朴自然的田园生活中度过农民家庭质朴醇厚的亲子之爱,勤劳节俭的生活起居,使他自小养成一种勤勉朴实的习惯;江南水乡清新秀丽而又繁复多变的自然景观,又陶冶了他那温和自由、细致绵密的情致(据程中原著《张闻天传》 当代中国出版社出版)。
 
      我走进浦东新区闻居路50号,这里是张闻天的故居。张闻天的外孙女张秀君陪我走遍了故居的每个角落。

 
1963年,张闻天和养女张小倩在北京寓所
 
      在北张家宅东头的张家祠堂里,办有一所私塾,塾师就是秀才柱唐先生。1906年,6岁的张闻天进了私塾,开始了启蒙教育。在这所私塾的六七个学童里,张闻天年龄最小。不到半年,就熟读了《百家姓》《千字文》,诵读《论语》《孟子》的童声传于乡野。柱唐先生预言: 应皋(闻天)这样聪慧,恐不是一个秀才所能止境。
 
      1907年,这所私塾随着新学的开始,成为南汇县的“养正小学”,张闻天在诵读《诗经》的同时,翻阅开了新式的国文课本。在剪掉了头上留着的长辫之后,1912年8月1日,张闻天进了南汇县城的县立第一高等小学校(即后来的惠南镇小学)就读。那时,张闻天有了一个弟弟健尔,妹妹爱琴、水琴、新贞。
 
      惠南镇小学的再前身是肇兴实用学堂,1899年的清光绪二十五年,由邑绅顾忠宣将位于县城东南隅文昌宫的东门义塾改办而成,为南汇第一所新式学堂。据留存于惠南镇小学的资料显示,张闻天是第一届学生。祝桥到南汇县城惠南镇有20多里路,上学回家要步行于钦公塘。我曾从红光村往北走,时而会见钦公塘的一些遗存。那时的这条塘东,便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田。初夏的午后,我来到惠南镇工农南路10号,门前的校牌是张闻天夫人刘英题字的“惠南镇小学”,张闻天就是在这里上完了小学。小学的前面原先是一条古街,现在已改造成时尚现代的步行街。往东不远,便是孔庙,张闻天曾在那里,跪拜过孔子的神位,唱过“大哉孔子”的颂歌。
 
      1915年,张闻天在惠南镇小学读完了三年高小。 8月,他和堂兄张武高一起考入了位于吴淞口的江苏省立水产学校。两年之后,报考了南京河海工程专门学校并被录取。

 
在新疆劳动十年的儿子虹生1972年到肇庆探望父母。虹生曾向父亲张闻天提出能否向组织申请调动工作照顾父母。父亲说:“国家有困难,不能提。”图为张闻天夫妇同儿子一起游玩肇庆七星岩的合影,前排为儿子虹生和孙女冬燕,后排右一为刘英侄女刘海燕
 
      从祝桥的私塾启蒙,到惠南的新学受教,到吴淞的水产学校,再到南京的河海学校,这种人生的历练,便有了张闻天日后成为一个职业革命家的坚定走向。
 
      在河海学校里,张闻天和浙江桐乡乌镇人沈泽民结为了至交。沈泽民是沈雁冰(即茅盾)的弟弟,沈雁冰当时在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工作。人生的相遇常常有着不可预知的走向,谁能知道,从浦东走出的张闻天在和沈泽民的接触中,思想日趋成熟,沈泽民后来成为了张闻天的入党介绍人。而在与茅盾的交往中,张闻天受其影响,开始文学创作。
 
      1918年的寒假,张闻天回到了浦东祝桥,父母为他订了一门亲事,女方便是邻村行前桥的卫月莲。崇尚自由的张闻天虽然万万不能接受这桩包办婚姻,但在父母的苦口婆心之下,在“不娶便不孝”的乡里言论的包围之下,张闻天有了第一次婚姻。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19岁的张闻天成为南京学生运动中的主要人物。浦东的这个少年,不仅仅是浦东的了。1921年7月1日至4日,张闻天在南京出席了少年中国学会年会南京大会。1925年6月初,经沈泽民、董亦湘介绍,张闻天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开始了职业革命家的生涯。
 
      他文学作品中的浦东情结  
 
      促成张闻天投身文学的沈泽民哥哥沈雁冰,当时正在编辑《小说月报》,他约了张闻天翻译《托尔斯泰的艺术观》,发表在1921年9月出版的《小说月报》第12卷号外上。这篇两万多字的译文,使张闻天在当时的中国文学界有了一定的影响。此后的张闻天从1921年到1924年,在《小说月报》《少年中国》等具有影响的报刊上发表外国文学译著达50多万字。

 
刘英作为张闻天的革命伴侣,陪伴他度过了漫长艰难的岁月。无论是“监护”隔离,还是“遣送”外地,始终患难与共,相濡以沫。图为张闻天逝世前和刘英最后一张合影(1976年摄于无锡)
 
      我的案头,放着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出版的《张闻天早年文学作品选》,在茅盾1980年5月29日作的序中这样写道:我是早就从事文学活动的,但直到一九二七年秋,我才开始创作,而且是中篇;但闻天同志则写长篇,而且比我早了三年,我自叹不如。这或许是茅盾的谦词,但早年张闻天所创作、翻译和评论的作品,在“五四”新文学运动中,确实有着广泛的影响。
 
      1924年的四五月间,他完成了长篇小说《旅途》的创作,在描写主人公家乡的景色时,分明有着浦东祝桥的影子:春天的时候,到处是杨柳和桃花;极目四望,碧绿的地畴与天际的地平线相连接。黄金的菜花上飞舞着酿蜜的蜂儿。乡下农夫,扶着耜锄,耕种着他们的田亩,嘴里啍着他们从小就记得的恋歌……”在小说的结尾,他这样写道:故乡的印象又闪进了他的脑海,那里有优美的河流与金黄的橙子,有碧绿的麦田与青青的鲜草。牧童骑在牛背上吹着短笛,农夫立在水车上唱着恋歌。
 
      这些被张闻天诗化了的景致,在今天的浦东祝桥乡野,依然能够见到。而牧童的短笛、水车上的恋歌成为了我们的乡愁。
 
      这一个时期,张闻天通过小说《飘零的黄叶——长虹给他母亲的一封信》,从内心深处呼喊着妈妈,字里行间渗透着对母亲的深爱、对追求的坚定不移。他这样写道:妈妈,自从我们因为那一件事发生了冲突,我因而忿忿地离开了家庭……我自从那时以后,始终没有给你写过一封信,始终没有告诉你我所做的事与我所到的地方,但是我从朋友的口中,我时时听到怎样妈妈因为想念我,几晚上没有睡着……我十二分的知道,妈妈是爱我的,那件事不但不足以证明妈妈的不爱我……我不知道妈妈花了多少心血才替我找到了一个配偶,劳了多少神才把事情办得妥帖……”
 
      那个长虹想必是张闻天的隐身了,那件事便是张闻天和卫月莲成婚的事了。
 
      1922年5月,在远赴美国前,张闻天回了一次老家。父母置办了几桌酒席,邀了些亲朋好友为他送行。那天,他在老家的后院里种下了一棵芭蕉树,还去他从小读书的私塾——那时已改名为养正小学——的校园里的一棵树上刻了一个记认。村里最年长的一位吃素老太,用土布花巾包了一把家乡的土,叫他随身带着。
 
      8月20日,张闻天怀揣着一把故土,从上海乘上了中国远洋轮“南京号”,前往旧金山。

 
1975年9月,张闻天的女儿维英、引娣从上海来无锡看望父亲。长女维英在上海兽毛厂当临时工,次女引娣自从1955年张闻天带头响应国家精简机构号召,将她从外交部的打字员岗位上精简之后,一直在上海自行车一厂当工人。这次是父女分别了十多年后的重逢。女儿诉说生活艰难,父亲语重心长地说:“革命者的后代应该像人民一样地生活。”图为张闻天和女儿在无锡住所的合影。右为维英,左为引娣
 
      1925年10月28日晚,在夜色的苍茫中,他在上海吴淞口登上了一艘苏联的运煤船,去了莫斯科的中山大学。后来弟弟张健尔也追随他来到莫斯科,在上世纪三十年代苏联“肃反”运动中被迫害之死,直到1950年10月16日被苏南行政公署追认为革命烈士。
 
      张闻天这个浦东的儿子,从1925年离开浦东,再到后来回到浦东老家,已是1958年的4月,父母早已亡故,妻女不识亲人。
 
      他在离开浦东33年后,归来兮 
 
      夜很沉静,昨晚的一场雨,打湿了芭蕉。落笔此章正是2017年的芒种节气。浦东原野,麦子正在收割,秧苗即将遍插。故人已随风而去,安睡旷野,是否有几人记得?
 
      1931年1月,张闻天接到通知,叫他立即回国,参加国内革命战争,杨尚昆和他同行。2月17日,是辛未年的大年初一,在白雪的飘舞中,张闻天回到了上海。从1931年3月2日起,他以党中央宣传部长的身份为党工作。
 
      1932年,张闻天的家人在上海《新闻报》上登载了一条“寻人启事”:荫皋,母病危,盼见儿,速归。 张闻天看到了,疑是国民党设的圈套,便没有回家探视。1933年,母亲在思儿不归中去世。就在这一年,张闻天进入了江西中央革命根据地。
 
      1934年,张闻天参加了长征,离浦东的老家越行越远。

 
1975年春,外孙女张秀君从上海来到肇庆看望外公和外婆。留给秀君印象最深的是她帮外公誊抄文稿时,感受到外公那种对国家和人民命运关切和忧虑。图为张闻天、刘英同外孙女秀君在肇庆的合影
 
      父亲盼望着张闻天和张健尔两个儿子的回归,但未能如愿,于1942年4月12日病故。出殡那天,没有儿子的披麻戴孝,只有在浦东家人的一路送行。
 
      1949年6月,南汇解放。比张闻天小五岁的族叔张羮梅给与他有旧的郭沫若去信,打听张闻天兄弟俩的下落。在去信中质疑张闻天:“难道一个唯物主义者,可以忘掉一切亲属?”
 
      在2003年由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的《张闻天研究文集(第四集)》第165页上,我看到了1949年11月16日郭沬若写给张羮梅的信,对于此疑问是这样回答的:羮梅先生:洛甫确即闻天先生,在东北曾晤面。健尔似已去世,不知其详。古人云:国尔忘家,公尔忘私悬为道德之最高标准。中国革命深幸有如洛甫先生兄弟者多,故得庆成功。尚望勿以唯物论者菲薄。
 
       “国尔忘家,公尔忘私”是张闻天一生的真实写照。
 
      1958年4月,庐山会议之前,张闻天以外交部副部长的身份到上海、杭州调研期间,曾回到老家作短暂的停留。
 
      再一次回浦东的家时,是1962年6月1日了。那个时候的张闻天已经被免去了党内的所有职务。那天,张闻天来到了祝桥的白龙港,伫立钦公塘的海堤之上,极目海天相接的远方,青绿的芦苇摇曳着,海潮起起落落着。他说,这里小时候我来过,现在不一样了。6月是小麦开镰收割的时节,经过一个打麦场,他捧起了一把麦粒,随手缓缓轻扬。他说,麦香的味道,几十年没有闻到了。

 
张闻天生平陈列馆
 
      带着饱经风霜的一颗心, 经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的日思夜想,张闻天来到了老家北张家宅。他环走屋前屋后,推开父母居所,沉默无言。继母张雪琳从田间赶来,为他烧熟了一锅刚摘的蚕豆。吃着清香沙糯的蚕豆,他说,几十年没有尝到这样的鲜味了。
 
      在那棵他1922年赴美国时刻下记认的树下,他仰望着葱绿的枝叶,默诵着张柱唐先生教给他的《诗经》诗句: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追忆和怀念,成为张闻天此刻唯一的心情。又有谁能想到,这次的回家,是对亲人对浦东的深重告别。之后,张闻天被遣送广东肇庆,幽居六年,和刘英风雨同舟。
 
      1975年9月1日,在经过了多次恳求之后,张闻天移居到了无锡汤巷45号,想回到家乡浦东终老故土的愿望始终没有实现。
 
      1976年7月1日7时30分,张闻天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在7月9日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刘英敬献的花圈挽联只有六个字:“献给老张同志”,闻天之名没有出现。7月13日,《新华日报》在第3版右下角发出78个字的消息:“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经济研究所特约研究员张闻天同志,因长期患心脏病,医治无效,于一九七六年七月一日在江苏无锡病故。张闻天同志,一九二五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终年七十六岁。”  
 
      江山无语,浦东无声。
 
      张闻天的平反昭雪,是1979年8月25日的事了。
 
      静立于靠近浦东国际机场的张闻天故居,我在遥想,当时张闻天走出浦东时的身影。
 
      归来兮,张闻天,浦东的儿子!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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