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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审判归来之后的人生(下)

时间:2016-12-06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 高渊 点击:
法官梅汝璈在东京审判中。 身心交困中的爱好:他总喜欢问人家,你想学英语吗?我可以教你 高渊:你父亲有什么爱好? 向隆万:即便在文革中,他也要找点事情做做,最经常做的就是教青少年学英文。他买过几十本英文版《毛主席语录》,像发扑克牌一样,见到年轻

法官梅汝璈在东京审判中。

首席顾问倪征燠在海牙国际法院。

     
  梅汝璈:一生从未停止思考

  归国:“我们住进北京一处平房,据说是杜月笙当年买给孟小冬的”

  高渊:梅汝璈先生从东京回国后去了哪里?

  梅小璈:先到香港躲了一段。那个时候,国民党政府准备任命他做司法部长,但如果接受任命的话,是一定要去台湾的。

  我父亲没有接受,躲到香港去了。后来就有中共方面来联系,安排他北上。

  高渊:到了北京以后,担任什么职务?

  梅小璈:当了外交部顾问,后来还当选了全国人大代表。他的工作关系在外交部条约法律司,没什么实质性职务,就是研究一些文件,做点翻译。

  高渊:你们全家到了北京住在哪里?

  梅小璈:我是1952年生在北京,我姐姐梅小侃是1950年生在香港。我父亲是一个人先回来,在北京安顿下来之后,再去香港把我母亲和姐姐接回来。

  我们住的房子好像是外交部跟房管局租的,就在现在的长安大戏院后面。据说我们住的那个平房,是杜月笙给孟小冬买的。

  高渊:条件在当时还算可以吗?

  梅小璈:我觉得在平房里算可以的。我们一家四口住四五间房,房间不是很规整,但面积不算小,有时候老家来亲戚住一下,也不觉得拥挤。

  房子里还有西式的卫生间,有一个抽水马桶。这在上世纪50年代很少见。我记得那时候同学来玩,都对抽水马桶的水箱很好奇。

  1957年:“好像家里电话机没有了,其他没感觉到特别的差别”

  高渊:1957年的时候,梅先生为什么会被打成右派?

  梅小璈:和当时很多人一样,他也是因为开座谈会的时候提了点意见。一开始是响应号召,帮助党整风,但后来风向变了。当时好像有人跟他打过招呼,说你自己出来做点检查,或许可以不划右派。

  但我父亲的性格比较倔强,他认为是响应号召提意见,而且也不认为他的观点有什么错,这样就互相下不来台。

  高渊:感觉家里有什么变化吗?

  梅小璈:我很小,看不太出来,好像家里电话机没有了,其他的物质生活我没感觉到特别的差别。

  那时候,因为受周恩来和陈毅的影响,外交部的小氛围还不错,像我父亲那样的老专家还能研究和翻译点东西。

  他还在原来的条法司,并没有下放。后来“文革”快开始了,外交部里面也闹得很厉害,不少老干部、老专家被不同的造反派挟持利用,我父亲反倒没人管了。

  新居:“那次搬家非常及时,否则肯定受的罪要多得多”

  高渊:1966年之后,梅先生的状况怎么样?

  梅小璈:有件事挺幸运的。那是1965年,就是“文革”爆发的前一年,我们搬了个家。从原来那个平房搬到了建国门外的外交部宿舍。后来发现,这次搬家非常及时。外交部的造反派来抄家,冲击的烈度比胡同里要轻得多了。如果不搬走的话,肯定受的罪要多得多。

  现在开玩笑说,我们那时候遇到的抄家还算文明,因为没有破坏生活用品,就是拿走了父亲的手稿。当时,关于东京审判的回忆录,他只写了一半。除了手稿,还有一些资料、照片、便条、笔记什么的,都被拿走了。

  高渊:1965年搬进去的外交部宿舍,总体条件怎么样?

  梅小璈:那地方在建国门外,就在长安街的延长线上,是新式五层楼房,我们家住在三楼。屋里有煤气、暖气,有卫生设备,我母亲觉得真是方便,不用弄煤球炉子了。

  谢世:“和所有以天下为己任的知识分子一样,没有停止思考和抗争”

  高渊:最近又再版了梅先生在东京审判期间的日记,这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梅小璈:这是后来整理他遗物时,偶然发现的。记得是1969年的冬天,我从内蒙古插队的地方回来探亲,全家准备都去干校。当时,外交部里面抄家的物资也没人管了,是谁家的东西谁家领走。我又去拿回了一大包东西,再过了好几年,我父亲去世以后,才发现那个日记本。

  高渊:发现的时候,就只有这一本日记?

  梅小璈:对,据我母亲回忆,其实我父亲的日记是全的,很可能抄家的时候被拿走了,然后就遗失了。还有一种可能是,搞运动的时候,他会不会自己销毁了,这也很难说。

  高渊:梅先生在法律这方面的专长,后来是怎样发挥的?

  梅小璈:他在上世纪50年代初期,有过几次出国开会,主要是去苏联东欧。后来有一年,遇到中国和巴西的贸易摩擦,他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认为巴西方面指责中国外贸人员的理由不成立。另外,还在《世界知识》之类的刊物写过一些文章,主要都是关于国际法,也做一些翻译工作。

  高渊:他的身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问题的?

  梅小璈:“文革”开始后,身体就明显不太行了,经常要跑医院。那时候心情不太好,总是听说哪个老朋友被抓起来了,哪个老朋友自杀了。他给周恩来写过信,对造反派夺权、火烧英国代办处等,认为很不好,很忧虑。

  高渊:他主要是什么病?

  梅小璈:他是心脏病和高血压,就是心脑血管的那些病。到了1972年秋天,突然偏瘫了,送进医院就没能出来,1973年4月去世了。

  在那之前已经住过好几次医院,那时候我和我姐姐都在插队,多半时间不在北京,当中我还回来过一次,就是因为他住院。

  高渊:在你的心目中,他是个怎样的人?

  梅小璈:他和所有以天下为己任的知识分子一样,一生中始终没有停止思考和抗争。东京审判是他人生和事业的巅峰,他尽了中国法官应尽的职责。

  我父亲有句话:“我不是复仇主义者,我无意于把日本帝国主义者欠下我们的血债写在日本人民账上。但是,我相信,忘记过去的苦难可能招致未来的灾祸。”

  倪征燠:耄耋之年又一高峰

  拒赴台:“我父亲说不去台湾,共产党也需要正直的司法人员”

  高渊:你父亲从东京回来后,面临什么选择?

  倪乃先:他到1948年12月份回来的。我父亲不是正式的检察官,是检察组首席顾问,在最后阶段还参与了有关中国部分判决书的起草工作。

  当时我妈准备跟着大舅他们去台湾,已经把我外公接到了上海,准备一起走。但后来决定不去了。一是我外公说他已经70多岁了,年纪太大了;二是我爸认为,共产党也需要正直的司法人员,教书也可以。他就去东吴大学法学院教书,当了法律系主任、教务长。

  高渊:他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做什么?

  倪乃先:当时高校院系调整,1952年东吴大学被撤销了,父亲到了同济大学当图书馆主任。李国豪教授跟他开玩笑说,你是我们同济唯一的法律教授。

  赴北京:“父亲在食堂吃饭,人事部门来找他,才知被调到外交部了”

  高渊:1956年,你父亲迎来了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

  倪乃先:我听他说,那天他正在同济大学的食堂吃饭,学校人事部门的一个负责人过来跟他说,一会儿跟你谈一下。我父亲也不知道什么事,到了办公室才知道,要调他去外交部工作。记得是那年4月20日上的火车,今年正好是我们全家来北京的第60个年头。

  高渊:进外交部以后,他主要做什么工作?

  倪乃先:他为外交部写了英美司法制度的考察报告,还带年轻徒弟,同时接几个案子,全部是涉外的。

  高渊:你父亲在1957年的境遇怎么样?

  倪乃先:那年春天,外交部和全国其他单位一样,开展了整风运动。当时很多人在提意见时,都说得比较激动,尤其是被雪藏的那些人。我父亲的发言还比较温和,讲了三个抢救,就是抢救人、抢救书和抢救课程,主要意思是要重视法制建设。

  随后运动转入了“反右”,但我父亲还好没被划为右派,只是受到了批评。

  文革中:“乔冠华跟他说,苏联人要来谈珍宝岛边界,你准备一下”

  高渊:“文革”开始后情况怎么样?

  倪乃先:外交部的老专家们总体上还算幸运,我父亲没有被抄家,还经常上班。1969年,大批干部下放,我父亲是当时外交部唯一留在部里工作的老专家。直到有一天,我父亲去火车站为去干校的同事送行,当时的外交部长乔冠华过来跟他说,苏联人要来谈珍宝岛的边界问题,你做个准备。我父亲回来说,看来他不会下放了。

  高渊:那几年你父亲除了上班,平时还做点什么?

  倪乃先:他没事就去中科院地理所,去查中国领海中的岛礁资料,把历史和地理结合起来研究。后来参与国际海洋法讨论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派上了大用场。

  高渊:外交部的人一直很尊重你父亲吗?

  倪乃先:不少外交部的老同志跟我讲过一件事。1970年初,周恩来要求查看1918年美国对德国的封锁令,必须在第二天上班时报给他。外交部图书馆留守小组一直找到当天深夜,也没有找到。

  他们半夜来问我父亲。他说,你们可以查查《美国国际法杂志》。这份杂志其实就在大家手边,伸手一翻,立即找到了全文。他们说,倪先生真是手到擒来,不服不行。

  高渊:他正式复出是什么时候?

  倪乃先:我记得1972年初,他去参加联合国海底委员会和随后的海洋法会议,从这时候他又走出了国门,后来一年要出去好几次。

  莅海牙:“我父亲年纪大了,1994年从国际法院退休时已经88岁”

  高渊: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当选海牙国际法院法官的?

  倪乃先:1984年11月,第39届联合国大会上通过的。国际法院法官的任命,需要安理会和联合国大会通过。

  高渊:他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国际法院的第一任中国法官吗?

  倪乃先:是的。国际法院是联合国的主要司法机关,1946年在荷兰海牙成立。国际法院的第一任中国法官,是当年国民政府外交部次长徐谟,第二任中国法官就是大名鼎鼎的顾维钧,他当了21年,一直到1967年任满退休。

  那时候,新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权利还没有恢复,又正好是“文革”时期,也就没顾得上参加竞选。

  高渊:当时遇到过特别棘手的案子吗?

  倪乃先:一个是苏格兰洛克比空难,还有就是前南斯拉夫,这两个案子都挺紧张的,都发生在1993年,我父亲卸任前一年。

  高渊:你父亲当了9年法官,任期算长吗?

  倪乃先:有人连选连任当了27年。但我父亲年纪大了,1994年退休的时候,已经88岁了。

  九七人生:“那年要不是非典,他的生命还可以再延续下去”

  高渊:你父亲最后是患什么病去世的?

  倪乃先:在1993年11月,就是我们要从海牙回来的前几个月,他发现尿血,确诊是膀胱癌。回国治疗后,生活质量挺高的。到2003年初,发现再度转移了。

  高渊:当时正值非典时期吧?

  倪乃先:那年要不是非典,他的生命还可以再延续下去。当时医院里找不到护工,没办法把他搀起来,只能躺在那里插管子,后来是因吸入性肺炎去世的。

  高渊:他自己怎么看待他在东京审判中所起的作用?

  倪乃先:我父亲是个理性沉静的人,但晚年只要说到东京审判,他都会激动落泪。

  他在自传中写道:“这场战斗,对我来说,是一场殊死战,因为我受命于危难之际,当时已把自身的生死荣辱,决定于这场战斗的成败。事后追忆,历历在目,既有酸辛苦楚,亦堪稍自告慰,有不可言喻之感慨。”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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