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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 浙 兴 里

时间:2016-03-23来源:原创 作者:王幼敏 点击:
浙兴里是一个里弄名字,它座落于上海四平路与溧阳路的交界处,靠近四川北路,原是一处不错的旧式里弄石库门住宅区。它是我的老家,我生于斯,长于斯,成家于斯,在那里度过了四十多年的人生岁月,该有多少记忆,多少感情储存于斯啊! 听老辈人讲,浙兴里建于
  
 
“浙兴里”是一个里弄名字,它座落于上海四平路与溧阳路的交界处,靠近四川北路,原是一处不错的旧式里弄石库门住宅区。它是我的“老家”,我生于斯,长于斯,成家于斯,在那里度过了四十多年的人生岁月,该有多少记忆,多少感情储存于斯啊!
听老辈人讲,浙兴里建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是当时有名的建筑师李英年设计建造的,属浙江兴业银行的资产,故名“浙兴里”,与相邻的“兴业北里”及山阴路的“兴业坊”同出一系。我是浙江人,住在浙江人办的银行所建的房子里,颇有几分“自豪”,这种感觉就好比广东人住在四川北路的“永乐坊”、“永安里”、“丰乐里”一样,那些房子原是广东人开的永安公司建造的。
我家是1950年搬进浙兴里的,那时虽已解放,但浙江兴业银行还未被公有化,还存在“二房东”,我家即是从二房东手中顶下了石库门房子中最好的楼层──二楼通前楼,顶金当然非常昂贵,而每月的房租价格也不菲,这些花去了我父亲靠做工挣来的毕生积蓄。父亲颇为自己住进“浙兴里”而自得,要知道在当时能住得起石库门的二楼,而且是通前楼,一般属小康人家,甚至中产阶级,在普通工人中则是数一数二的。我小的时候,父亲的工友来我家时,总是对我家的住房欣羡不已,他们大都住在后楼、亭子间、三层阁、灶披间,甚至棚户区里,那时我明白父亲的“骄傲”是不错的。上学以后,我更体会到了这一点。我的同学中,居住条件少有超过我家的,所以那时每当有人问我住在哪里,我总是自豪地回答“浙兴里”,然后再补上一句:“在溧阳路上。”别人马上会说:“噢,知道,那里有个浙兴菜场。”在上海的菜场里,除了三角地菜场、福州路水产市场外,“浙兴菜场”也是有名的,上世纪七十年代,那里又出了一个全国劳模安根娣,前来参观观摩的人络绎不绝,更使“浙兴菜场”声名显赫。在更早时候的五十年代,浙兴里还出过一位名扬全国的模范人物潘与琪,她以残疾之身从事里弄工作,一直是浙兴居委会的党支部书记兼主任,曾经上北京见过毛主席。由于这些历史因由,“浙兴里”在上海滩算得上是一条小有名气的旧式里弄。据爸妈讲,五十年代的时候,浙兴里四周以及弄堂和弄堂之间都有大铁门,还有巡夜人负责晚上十点以后把沿马路的总弄大门锁上,整条里弄里人口不多,又有专门的人扫地,所以显得既安静又干净,住在里面很惬意。我的记忆里,沿马路的大铁门没看见过,可能是五八年大炼钢铁时拆了吧,可是直到文革前,还残留几扇弄堂之间的大铁门,那时已经没有专人负责锁门了,所以我们小孩子家就吊在铁门上荡来荡去地玩耍。那时,浙兴里的弄堂里面开着好几家小烟纸店,居民们的日常用品基本上都能就地解决,颇为方便,还可以赊账,顾客都是老相识、老邻居,老板根本不担心,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人情是多么温馨啊!文明、礼貌、整洁,是我的爸妈喜爱浙兴里的理由。浙兴里的变样,我记得是从三年自然灾害时开始的,到文革中达到了高峰。弄堂里的小店、小作坊关门了,大铁门不见了,弄堂里讲南腔北调各地方言的人多了起来,人口明显增长,整条里弄里变得嘈杂而纷乱。原来平整干净的地面开始变得坑坑洼洼,每幢房子的厨房间都变得油腻而又拥挤,邻里之间的纠纷争吵多了起来,楼梯因承受不了太多人的践踏而开始裂缝,红砖墙开始破损,洁白的石灰内墙开始起皱、脱落,文明、礼貌、整洁日益消失,“浙兴里”很快就由青年步入了老年,衰老起来。在计划经济的年代里,浙兴里曾经历了两次大修,一次是在六十年代文革之前,一次是在八十年代初,经历了这两次大修以后,浙兴里就好像一个经过两次大手术后的病人,显得更加衰败了。尽管如此,我对它还是怀有一份深似儿子对母亲的感情,它毕竟是我的“故乡”啊!
事有凑巧,我在八十年代考上研究生后,我的老师中有一位胡先生,有一位蒋先生。胡先生即古文献学家胡道静先生,据说他也在浙兴里住过。蒋先生与我年纪相仿,在与我话家常的时候,他说到他的父亲是原浙江兴业银行的总经理,他爷爷即是这个银行的创始人。听到此话,我不由得肃然起敬,对蒋先生说,想不到我是你家的房客啊!蒋先生了解此事后,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由此我们师生情谊在我心中更加深了一层。
现在,蒋先生早已去了美国,我也早就搬离了浙兴里,然而我却常常挂念着它,关心着它的命运,我觉得好像我的生命细胞中的一大部分还留在那儿。有段时间听到传闻,说那儿附近已经是地铁的一个出口,浙兴里已被拆掉了沿马路部分,整条里弄以后也将被拆迁,我不禁心惊肉跳,好几天寝食不安,我的“故乡”这次难道真的要衰落覆灭了吗?想到它将要完全消失,我就会心痛起来。对于现在仍然居住在浙兴里的人们来说,动迁或许是他们改善居住环境的唯一机会,然而对于一个“文化人”来说,想到它将要和许多其它旧建筑一样被夷为平地,就不免为这座城市感到痛惜。随着这些旧房子的消失,我大半辈子的人生记忆也将被永远埋葬,而这座城市也将再也找不回它的历史轨迹。我常常思索:难道没有更好的改造旧城的方案了吗?我不由得想起曾经去过的巴黎、京都来,同样是旧城,它们直到今天还吸引着成千上万的世人,不就是因为它们的旧,它们的历史吗?我甚至痛恨起那些建筑工地、那些高楼来,它们使我不认识上海了,在我眼里上海已经面目全非,显得那样的陌生而冷峻。我常常想,这样的改造工程什么时候能够停下来,我们的鼻子什么时候才能不闻到空气中的粉尘?看起来,这样的工程正在蓬蓬勃勃地越做越大,都已经拆到七、八十年代造的工房了,好像永无止境。这座城市这样不知疲倦地滚动开发下去,究竟应该为此高兴还是悲哀,我说不清,反正我不喜欢这种永远不得安宁的状态。
这座城市虽然变得焕然一新,而且越来越新,但对于我来说,它离我却越来越远,失去了亲切感,因为它完全变形了,不再像是我生活、居住过的地方。我不免担心:我现在居住的九十年代建造的楼房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轮到拆迁,这如何是好?
趁“浙兴里”还健在的时候,我应该回去看看,就像去探望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再和它说些话,预先表达我的怀念之情。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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