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清明不远了,细雨蒙蒙的日子,就会想起母亲! 四年前,“母亲”节那天,一早,姐姐来电话,说母亲不大好,要送医院,我立刻跑了过去,好在我们兄弟姐妹四个有三个住在一个小区里,我刚到,弟弟也来了。只一夜,母亲的头好象肿得大大的,原来因为骨折一直肿的脚也好象突然不大肿了,听人说:“男怕脚肿,女怕头肿”,母亲的情况真的不大好。打了“安康通”电话,救护车很快就来了,我跟车到了八院,很快,病危通知单开出来了,许多管子插到了母亲身上,医生说:如果有巧克力可让病人吃,侄子马上跑出去买来了巧克力,我小心地把巧克力掰成小块,喂进母亲的嘴里,许是母亲九十多年来第一次吃巧克力?她开心得笑了,只是笑得很难看。下午四点多,母亲翻来翻去说要上厕所,只一会儿又平静地不动了,我马上掏出巧克力,掰了一小块放进母亲的嘴里,母亲不动,医生、护士来了,开始抢救,只一会儿,医生告诉:“走了”!我们痛哭着!是我,为母亲做了最后的清洁工作:洗脸、擦身、洗脚……那双脚,我多么熟悉的那双脚,我忍不住抱着母亲的脚,嚎淘大哭起来……从此以后,将再也摸不到这双脚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为母亲洗脚、修脚了! 母亲一生辛劳,最自豪的是:很会生娃,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是母亲花着生的:大姐、二哥、三妹、四弟,我是三妹,哥哥比我大四岁,弟弟比我小四岁,从我记事起,只记得小时候我一直是穿哥哥穿下来的衣服,而且,每件衣服上都有补丁,每一个补丁都是母亲缝上去的!母亲很劳累,从我记事起,母亲劳累的身影随时都会出现在我眼前。有时在睡梦中,偶一睁眼,会看到母亲还坐在黄黄的灯下,为我们缝补衣裳。每天,我们还在睡梦中,天还没有亮,母亲就已起身去干活了,没有母亲为我们做早饭,我们是饿着肚子去上学的,中午,放学回家,就能看见母亲,就能吃到母亲为我们做的中午饭!母亲很节俭,我们的衣服都是母亲自己做的,鞋子也是母亲做的。 苦难中我们依然长大了,陆陆续续结婚成家了,一个一个离开了老石库门的亭子间,建起了自己的小家,只有母亲,留在了老房子的亭子间里,亭子间倒也不算小,二十来平米,只是因为朝北,冬天冷得毛巾结冰,夏天热得坐不住。母亲退休了,她不再劳碌、不再辛苦、不再为了我们操心,心宽体胖的母亲到了晚年,越加发福起来,体态臃肿,行动迟缓了许多,连腰都弯不下来,洗脚、修脚、剪脚趾甲这样的事,自己做很困难了。母亲很刚强,不愿意拖累子女。脚是每天都要洗的,就自己倒水,自己洗,难的是擦脚,她弯不下来为自己擦干脚,办法也是母亲想出来的,她把脚布扔到地上,把洗好的脚踩在脚布上来回擦拭,解决了洗脚问题。修脚、剪脚趾甲的事,实在是做不了了,只能求助于子女,每隔十天、半月,我就要去母亲那里,为她剪脚趾甲。一开始,母亲知道我要去,总是早早地去菜场,上午就会烧几个我小时候爱吃的菜,等着我的到来,母女俩会不停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吃完了,我把洗脚水准备好,把母亲的脚泡在热水里,就去洗碗,收拾家,半小时以后,母亲的脚泡热了、泡软了,我就坐在母亲的脚旁,先给母亲洗脚,使劲地搓去那些老皮,然后把她的一只脚轻轻地抱到我的腿上,擦干了,开始给母亲剪脚趾甲。每次刚开始时,母亲总是使劲抬起她的脚,我知道,她是怕她的脚这么长时间压在我腿上,我会累、会吃不消,可她自己该有多累啊?每次,我都要使劲把她的脚按到我的大腿上,告诉她:这样踏实,我做起来也方便,每当这时,母亲会一脸的谦意。母亲的脚很小,母亲说:小时候大人给她缠过小脚,因为怕疼,老是自己偷偷放掉,后来也就不缠了,毕竟是缠过的脚,有点变形了,小脚趾是向下弯的,而大脚趾却已完全变成了灰趾甲,每次,我总是先给她剪脚趾甲,然后,再一个一个地修,大脚趾是最有难度的,灰趾甲会长得很厚,要用刀片一层一层地慢慢削,那感觉有点象小时候削铅笔。有时候削得很簿快要削好时,不小心,一刀下去过头了一点,母亲会一抽脚,那是母亲疼了,接着殷殷的血就渗了出来,每当这时,我就会慌慌地拿母亲早就准备好的药棉,撕一点堵到伤口上。母亲的脚则、脚趾间、脚掌、脚后跟都会长茧、长老皮,有的要用刀、有的要用剪刀,一一除尽,不然,母亲会疼得走不了路的。 母亲更老了。再以后,要去给母亲洗脚、修脚,就不再让她买菜、为我做好吃的,而是我买好够母亲吃一星期的菜带去,上午,烧饭、炒菜,中午俩人一起吃饭,下午才开始洗脚、修脚,可以一整天都陪着母亲。 再以后,老石库门房子动迁了,母亲要求全部拿现金,为的是能让四个子女每人分一份。兄弟姐妹商量:依母亲的意愿,拿现金;依母亲的意愿,住到了姐姐家。我特别高兴,因为和姐姐同住一个小区,再也不用来回坐四个多小时去老房子给母亲洗脚、修脚了!自从母亲住到姐姐家里,每天去看望一下就成了必修课,母亲看我们奔进奔出的忙,总说:不用天天来看我,你们忙你们的。她想了一个两全的办法:坐在北窗口,我们走来走去都能看见母亲,母亲也就天天能看到她的几个子女了。 姐姐、姐夫去日本探亲几个月,照顾母亲的任务就落到我和弟弟身上。又到了该给母亲修脚的日子,上班的地方离家近,抽空跑回来,为母亲倒热水,把母亲的脚浸到热水里,估计半小时以后下班,正好给母亲洗脚、修脚。回到办公室,来了位买房子的业主,办手续,跑煤气公司、自来水公司、有线电视站……几次骑车经过姐姐家,都听到母亲喊我“三妹!三妹!……”我正忙着,扭头对母亲说:“我忙!我忙!一会儿……”骑车一溜烟跑了,慌慌张张地忙着办那些手续,早过了吃饭时间,总要为业主办好事才能下班。等我走出办公室,猛然想起母亲,还有她泡在水里的脚。我急急地回去,冲到母亲跟前,母亲慢慢地说:“慌什么!不急的!”我坐到母亲脚边,给她洗脚,那水已经很冷了,母亲的脚几小时浸在冷水里,我心里一阵难过,赶紧抱起母亲的脚,添上热水,让母亲的脚再焐一下。许是泡得久了,母亲脚上的老皮,轻轻一碰就落下来,把母亲的脚抱到自己的腿上,开始给她修脚,母亲的脚让水泡得发白,还泡肿了,我赶紧低头削灰指甲,眼泪却忍不住落下来,一滴一滴滴到母亲的脚背上,许是母亲浸在冷水里久了,马上感觉到我落下来的热泪,母亲不高兴地说:“哭啥!又没有少什么,只不过多泡了一会水!”我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对母亲说:“对不起!我忙得忘记了!” 母亲说:“看到你跑来跑去地忙,喊你,想今天就不要洗脚了,把脚拿出来……”想到我几次跑过母亲坐着的窗口,母亲“三妹!三妹!”地喊我,我却只顾了自己去忙活,要是能停下来,听了母亲的,进屋把母亲的脚从水盆中拿出来,擦干穿好袜子,化不了多少时间,也不会耽误办事!可我……自责,让我嚎淘大哭起来。想到母亲艰辛的一生,含辛茹苦把我们抚养成人,自己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处处都为子女着想,唯独不为她自己想,泪水更象断线珍珠,一个劲地往下落,母亲伸出她粗粗的手为我擦眼泪,一边说“勿要哭!勿要哭!”她自己却也落起了眼泪…… 母亲走了,再也不能在小区绿地里,看到母亲老远就哇啦哇啦喊“姆妈!姆妈!……”,母亲走了,再也没有了能为母亲洗脚、修脚的机会,那次哭着为母亲洗脚的经历却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头。母亲走了,走的那天是5月9日“母亲节”…… 这就是我们全家:父亲、母亲、大姐、二哥、三妹、四弟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