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患有扁桃腺发炎, 一发就是四十度高烧, 重则住院,轻则休课数天。 以后去了黑龙江, 发作的更是频繁。 一旦发作, 只好一个人睡在知青宿舍, 就着家里带来的肉松, 啃几口冷馒头, 或喝点大馇子粥。 1971年1月我第一次探亲回到上海, 妈妈心痛得不得了, 说在沪期间无论如何要开刀割除。 我家住在松江, 县医院据说条件还不错, 但没法开, 所以要转到上海瑞金医院。 我们那时不能直接去那儿看, 必须转诊, 有点像美国看专科医生必须由家庭医生转诊。 妈妈就带我去县医院的外科。那时我还不到16岁(作者去黑龙江插队时还不足15周岁,因为早上学一年,又读的五年制,再加生辰月份小——编者注),外科一问年龄不让看, 说要看小儿科, 于是妈妈就带我这个知青去小儿科排队。 验血验尿以后, 医生叫我们第二天来看结果, 开转诊单。 第二天,医生满脸愁云, 告诉妈妈,我小便有四个“+”, 在查出病因以前, 扁桃腺是不能开的。 于是又做了一连串的检查, 包括X光,也没查出什么, 最后医生诊断为急性肾炎, 要我静养, 淡食, 他警告说, 如果不小心变为慢性, 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于是我就天天躺在床上听收音机。 因为要淡食, 妈妈要为我单独烧菜, 但再好的东西, 不加盐烧出来,就成了忆苦饭。 有一次她托人买了瓶无盐酱油, 给我煮了碗面, 吃了没几口, 我就全部吐了出来。 在二月份的某一天半夜, 我忽然腹部剧通, 妈妈知道我相当能吃苦, 痛到这个地步, 肯定不是一般的痛, 就叫了三轮车去医院。 医生说需要第二天去上海做检查。 因为怕影响检查准确性, 还不能打止痛针。 好多年后, 有人说其实可以打阿托品, 但已是马后炮了。 到瑞金后, 医生说要做肾盂造影, 就是隔天晚上吃泻药, 检查前打一针静脉注射, 然后在腹部压上三个沙袋, 用一根帆布带拼命往里压。 然后拍了好像五六张片子。 结果出来了, 医生说输尿管结石六颗,右肾三分之二积水, 需要手术, 因为从病房手术室到开刀医生都要排队,估计至少要等半年。 妈妈也不懂, 就问了一下我是否要继续淡食, 医生说不用, 我那高兴劲就不用提了。 回家以后,妈妈告诉略有医学知识的同事, 他们说这怎么行, 2/3的水, 不到半年, 这右肾就要摘除了。 妈妈于是再带我去上海, 去求医生开恩, 医生也表示没有办法。 最后有一个医生说, 如果上海市上山下乡办公室能出个证明, 住院处一般会考虑。 于是妈妈叫我自己去外婆家(在南市区), 她去学校开张证明, 否则乡办怎么会听你。 那时全国都极左, 但妈妈的学校比去世的爸爸的学校还是要好得多,就开了张证明, 希望乡办照顾等等, 也没有提家庭背景。 那时上海松江间没有高速, 一次单程将近两小时。 那几天, 妈妈把班级几乎全部拜托另一个老师, 两天跑了两个来回。 当时的市乡办在威海卫路上一条极小的弄堂里, 好几十人在排队, 只有两三个人在接待。 妈妈把学校证明及我的边境居民证给他看, 告诉他我还不到16岁,请他千万照顾一下,言语之悲切直到我自己有了女儿后才能感受到。 接待同志态度很好, 记得不到20分钟就替我们出具证明, 请瑞金医院尽早安排。 妈妈胆小, 问他万一有什么问题能不能再来找他, 他说可以。妈妈问他贵姓, 他说姓项。 半个月不到, 我住进了医院。 手术是由正好在瑞金的一位华东医院医生胡医生做的, 很成功,一星期拆线。 据行家说, 刀口很直, 说明医生技术很好。 他们把输尿管扩张,取直, 然后让我吃中药, 把结石排出, 最后积水会慢慢自己消除。三个月后,我再做造影, 但是片子当天不能看。 当时我们队里还有四位上海去的干部, 其中有一位是老李,李顺荪,回上海来看望知青,也来到我家, 妈妈的那个班正好是分配季节, 要去云南农场, 妈妈要挨家挨户访问, 实在走不开, 就问老李能否陪我去医院看片子,老李一口答应。 几天后,我起了个早,坐公车去上海老李家,记得在济南路,离瑞金医院不远。到了医院,老李替我排队、挂号,去放射科取片子,然后看医生。医生告诉老李,手术非常成功,六颗小石子已经全部排出,右肾积水已基本消除。同时嘱咐我要多喝水,不要吃的太咸等等。谈话中,几次向老李提到“你儿子”,老李也没有更正。 以后下乡上山运动结束,政府没有实践当初许诺,让这些上海干部回上海。老李去了安徽铜陵的矿山。而我来了美国,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惊悉老李不幸去世,仅以此文表示悼念。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