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走进一家小商铺,朝向祁连山的大门洞开,一丛竹,占据半间里屋,早晨9点多的太阳照进来,从散开的竹叶上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我一脚踏进去,踩起一屋子的光点。 离商铺不远的高大杨树枝头,一只长尾巴的花喜鹊垒出的新巢,几乎与楼房同高了,低处的旧巢有些像喜鹊的老屋,静静地沉睡在鸟雀叽喳的梦里。这些杨树是嘉峪关第一代创业者们栽下的吧?四十多年了,它们最早被栽植在地窝铺旁、矿渣山边,坚韧地在这个以前草都不长的戈壁滩上,长出树丛和绿色。四十年前,安徽小岗村还是个偏僻贫瘠的小山村,深圳还是个小渔村,而这里还是满地鹅卵石、连树都没有一棵的戈壁滩!铺前壮实的苍松翠柏里,深藏着镜铁山上那些傲雪探矿者的身影,它们用“铁山人”钢铁般的意志,在酷旱的乱石滩中扎下根,并长成参天的大树……隔着花树带和绿化亭廊,隔着五六条高大的行道树,人群、车流和楼房,成了“布景里游动的画”。 一半城市,一半山乡。 “看一个城市繁不繁荣,要去看它的农贸市场。”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刘兰芳老师说这话时的认真劲儿。春风吹来的时候,总爱跟着人群去菜市晃悠,只为看那些带着泥土和露水的果蔬,散发出的乡村气息,还有那些香椿芽儿、竹笋尖儿的水乡味道,菠萝还顶着鲜鲜的刺叶,香蕉、芒果、火龙果新鲜得分不出哪些是出产自戈壁深处的水果棚,哪些是越过沙滩和海浪、千里万里地跋山涉水而来。它们懒洋洋地挤在大摊小摊上,晒着老老的戈壁太阳。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水产区前,鳜鱼壮,鲤鱼肥,在荷叶田田、稻花香远的意象里,母亲背着鱼篓一拐一拐的身影,愈来愈清晰。刚来这座城市的那会儿,我说“买不到从水里捞出来的鱼,都是冷库里冻的不好吃”!母亲说,“鱼死了怎么能吃?”她就执意坐班车赶几十里路,去大水库买看着人从水里打上来的鱼,然后背回家晾干,用芝麻油泡好给我寄来。每逢探亲假,当我在风雪年关踏进家门,哥哥总是什么也不说就去屋后的鱼塘,砸开厚厚的冰层,提回一竹篮活蹦乱跳的鱼儿,说“看鲜不鲜”!现在,我每次回家都说,嘉峪关上有鱼塘,池塘里也是荷花朵朵呢! 流连在茶品古巷,龙井、毛尖、铁观音的清艳里,我看见南国那开满白色茶花的茶园,看见妹妹大包小包地给我寄茶叶的神情,长满思念的嫩芽儿。喝着山茶长大的我,刚来那会儿到处找新茶,可是总也找不到,随意的一句“茶叶有些陈不好喝、买不到新鲜茶叶”被妹妹记住了,后来一到春天,妹妹就给我寄各种茶叶,怕我搞不清还要用小纸条一一记下名字!我把茶叶泡在玻璃杯里,放在窗台上,看鲜绿鲜绿的叶片在水里翻动,我就感受到家乡绿水青山的气息,感受到亲人的关爱像茶叶水一样的清淡而悠远。现在我说,满大街都是茶庄啦,想喝什么茶都有! 鱼摊主低头刷微信看新闻,任由摊前的顾主随意挑选水里游动的鱼儿,有丽江古巷商者的从容;南方来的茶庄主一边看孩子画画儿,一边和我攀谈着茶叶的行情!在他们的闲适里,我看见城市和乡村,在绿水青山的共同繁茂里完成历史性的对接。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乡愁的载体。 铺子的南边是祁连山,是山那边水乡深处的家乡。铺子里的竹,长成家乡水涧边葱郁的样子,那老屋前后的茶山竹海啊,就从我的记忆深处波涛汹涌而来。 “最主要的是要通班车,让山里的人走到山外,融入山外面的世界……” “回来看看吧,现在路通到家门口了,很多人家都盖起小楼房、买了车呢!”同乡微信圈里,家乡人对我说,他说的是鄂东深处那个叫独珠河的生养我的小山村。照片里的山乡,青山常在,绿水常流,白色的小楼房,东一家西一家地散落在山坳里。通向庄户人家的山间公路上,跑着洋气的小汽车,这是现在大别山深处很多山坳里都有的景象。 一半山乡,一半城。 我总是一遍一遍地在河西走廊上的大戈壁中游荡,总想向祁连山靠近些、再靠近些。我在讨赖河边买了一套房子,每到周末就会来这里居住。窝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写字,祁连山的阳光铺进来,满房子金光,雪山就成了抬手可触的院墙,这该会让多少人的梦想长出新鲜的绿叶芽儿,可这里离老城区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路程!小区前的河滩上,遍地都是原始的鹅卵石,一丛一丛的麻黄草无边无际,黄绿黄绿的草枝,没有一片叶芽儿,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不变颜色。追着鸟雀和野兔撒欢的白色小泰迪,时而狂奔不止,时而又静静地趴在草丛里。就这样追着祁连的方向,静静地走上大半天,在荒荒的土气里,我闻到这个城市乡村的气息。 我沿着原始的土路,像个乡里人一样,赶车去老城区。这个四十年前,只有两万多人口的小集镇,如今已成为三十多万人的丝路重镇。土路两旁的小松树,长出家乡山冈上的青绿。挨着树下厚厚的青草枝散成的浅浅草毯行走,脚上踩起阵阵尘埃,心中的尘埃却落了下来,淡泊如洗。 直到有一天,我攀上祁连山巅,放眼北边,是丝绸路上我“敷蕊葳蕤,落英飘飖”的城市;遥望南方,是我大别山中山环水绕的山乡。在乡村里我看得见世界的繁华,在城市里我看得见山、看得见水、看得见乡愁,这应该是改革开放在百姓生活中真实贴心的写照吧!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