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冰
轻车行驶在纵穿农垦田野的301国道上,秋阳澄明,为无边无垠的稻海菽浪镀上一层金灿灿的辉煌。在喜悦、温爽的惬意中,回味起了一种感觉,那是第一次感受北大荒的阳光。 人家会觉得,题目用“一片阳光”远不如用“一缕”来得文质浪漫,那是真没见过坦荡荒原上那一览无余、挥洒无垠的光。而我第一次感受这光,不在蓝天白云间,而是在莽莽雪原、厚雪掩埋的豆秧尖梢上。 1968年11月17日我搭着团里送公粮回转的解放大卡车,在雪团漫天浑沌的傍晚到了团驻地。18日晨,加入了抢收大豆的大军,在干冷的寒风中,割被大雪覆压不能用收割机收获的大豆秧。我的知青生涯,从割黄豆开始了。 已开镰割了一会儿了,我已被别人越落越远了。昏头昏脑,百顾不暇的我,突然眼前豁亮了。身边几乎没膝的雪层面,蓦然闪射着星星点点闪耀晃眼的光,哦,太阳出来了。那晶晶闪闪的刺芒,那蓝紫参差的线光,就是我第一眼看到的北大荒的阳光。只抬头看了一眼天,好像天上的光只是淡淡的澄明的,并不热烈,也感不到温度。因为那时的我,已汗水涔涔,感知麻木。光再刺眼,也挡不住我抬头远望,只为看清我被战友们落下的程度。 三个月前,同学们成群结伙、轰轰烈烈的下乡时,我在打针、吃药、发烧。夏天的一场未在意的感冒引起了肺部感染结核。现在,我大病初愈,迫不及待地一个人孤伶伶地来到这里。割黄豆,刀没抡几下,已是力不从心。 那时我们割豆子,是每人抱两根垅,这样一左一右并行的,大家才能串开身,互不碰撞。左边挨着我的女生叫大红(范正红),比我壮实的佳木斯知青。从垅头起步,她就不时地割三根垅,减我劳动量,帮我加速,并行安慰我。可是割了一段,她也落下了。于是她对我说:你别急,我先往前赶。赶上大伙,我再回头接应你。我感激地点着头,心里明白:这是一个不甘落后的主儿。 剩我一个人,远离大家在后面时,我干脆跪在雪里割,用膝盖前行,减少弯腰疼,又把力气从腿上集中在右臂上。手套也戴不住了,光手伸到雪下去抓豆秧主枝,节省了拎枝梢抖雪落的过程。手扎得怎么疼都不管了。我的主要问题是一刀搂不断豆秧根,人家刷刷地割过去了,我却要拉两三刀才割下来。 流下来的汗滴、扬起来的雪沫、随寒风飘着的碎发,都混贴在脸上。右手掌火辣辣的,起了水灵灵的泡。腕和臂的酸痛仿佛有条线连拽着后背。擦把汗,抬头看看天,一阵眩晕。太阳高悬着,不愠不火的。 我问自己,还能坚持吗?能!一定得挺住。那时,我倒有点儿敬服自己了。我从不知自己还有这样一种忍受疼痛的耐受力。 好不容易割到了中午。午饭是食堂用马拉爬犁送来的。切块的发面大饼、每人两根油条,用大铁桶装的豆芽汤就在地头架上松木拌再烧热,每人发一大铁碗随盛。把冻成了冰棍的油条放热汤里泡热,也挺香的。快速吃完饭,我就回到我的垅边,抓点时间往前赶。 打头的随我脚后跟过来,看看我割的豆茬,说:割的挺好,新来的,豆茬割这么低。不用着急,下半根垄我接你。收工不会把你一个人撂在地里。打头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职工。快中午时,远远的好像有个人在前割我的垅,那可能是他吧? 下午,一餐午饭,我觉又有力气了。可没割几十米,又精疲力尽了。前面也不时有一根垅的一段段已割倒,我知道那是大红在帮我。 后面有了拖拉机突突的吼声,机耕队来拉豆秧了。可能我因我远远落后,拖拉机司机在别人装车时,走到我身旁站下看了看,说:新来的是你呀?我点了点头,一脸的狼狈。他伸手要过镰刀,用拇指肚在刀刃上刮了两下,说:“刀还行,开刃了。” 又捡起我割倒的看看刀茬,然后,弯腰给我示范。一边说:“你看你的刀刃是这样横搂的,你割下来靠硬劲儿。你把刀口斜上偏点,斜茬下来顺着秧梗的纹理,是好入刀好断茬的。”我恍然大悟。他让我试试,不知是他说的在理,还是真的省劲,我割几刀,果然有感觉。他又把刀要在他手,弯腰嗖嗖的帮我割了好一段。车装好了,才离开。这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就是我们同栋宿舍的上海知青,叫刘成。 他替我割,我才有机会直直腰,放放眼。太阳欲西时,也累红了脸吧,在天边撒下几抹暮霭霞光,映射着白雪荒原,把我们这一帮子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把我们疲惫的身形和一排排捆好的大豆秧都罩在薄暮幻彩中。 出工劳动第一天,这一片守了我一天的阳光啊,照见了我的柔弱,也见证了我骨子里的坚强。 回去路上,连长从后面走到我身旁,既像冲着我,又像冲着大家,声音不小的说:“新来的干得不错啊,咱打头的说了,人家头一次割地,豆茬割的最低。谁不知道刀高点省劲啊,那每棵丢几个豆荚,这八百多亩得损失多少啊。” 这本是我真不明白、压根就不懂的。就是凭感觉动刀,心里念着怎么累也不能丢豆荚,那是粮食。听连长一表扬,还真是添了点勇气和自信。出工第一天,差点儿没累死、急死。大红、打头的、刘成,大家都帮我,才感到头上这片阳光,是明亮到心的。 作者简介:岳冰,1968年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十七团。1978年考大学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终生从教。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