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2008年回访农场在农田前留影
每到梅雨季节,我总会想起北大荒的夏天,那是一年中最为繁忙的时候,脱上一身皮是常有的事。 1969年5月中,连队新来了一批上海知青,正任连队通讯员的我受连长指派去把他们接到连队,于是与他们有了不解之缘。小上海们来到连队不久,夏锄的农忙季节就到来了。夏锄是北大荒农活中必须由人力来完成的工作,而且季节不等人,时间紧任务重。于是提出的口号就是:“早晨两点半,晚上看不见,地里两顿饭。”白天“烟筒站岗,锁头把门”,不留一个人在家,全要下到地里去。在东北,夏锄也称铲地,就是用东北特有的锄头铲去大豆、玉米等作物地里的杂草。 北大荒属于高纬度地区,夏天昼长夜短。“早晨两点半”天已经很亮了,而“晚上看不见”时,早已超过了七八点钟,因此每天在地里的时间远远超过十六个小时。而且夏天的北大荒两头凉中间热,太阳一出来就十分烤人,真正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每天“背朝蓝天,面对黑土”,其艰苦是可以想像的。 北大荒的田地不像南方按几亩来计算,而是按垧计算,一垧地合十五亩,站在这边地头根本看不到那边的地头,连队最长的地块有近十里长,从地的这头铲到那头需要半天的时间。如果技术不过硬,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遇到下雨,湿湿的泥土沾在锄头上就更费力了,要是摊到杂草板结的地垄,就是再用多大的力锄头也进不了土,草也就铲不下来,常常要蹲下来甚至跪着用手拔,实在困难。知青们又实诚,不会偷懒耍奸,所以常常吃力又不讨好,辛苦得很。 再有就是脚上穿的鞋。虽然我们穿的是专门为下地所用的高帮农田鞋,但也架不住尘土往里面灌。灌在鞋里的尘土与脚上出的汗和在一起,一天下来鞋窠里、袜子上都是散着汗臭的稀泥。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每天涮鞋洗袜子,但时间长了就没有能换的鞋袜了,于是大家干脆就不洗不涮,第二天起来套上结板的袜子再塞进沾满泥的农田鞋下地,直到夏锄结束。 这一系列的困难一下子就来到了刚刚到达连队的上海小知青们的面前,让他们措手不及。和我一起分到连队的老高三知青盛德显已经担任农业排的排长,他是个老实人,分到他们排的脏活、累活从不挑肥拣瘦的,人称“傻老盛”。这样跟着他的知青就沾了“光”,累得够呛。我那时还在当通讯员,劳动上的事情帮不了他们太多的忙,就尽可能的在其他方面给予关照,和他们多接触,多安慰。 到了1970年,我卸去了通讯员的工作,将去参与砖厂的筹建事项。夏锄的农忙季节来了,我们也投入到夏锄中。由于我在过去的一年多中是做通讯员,对农活的熟悉程度要比其他知青晚,所以一开始铲地时总是当“打狼”的——落在最后(早年北大荒狼很多,落在最后的人就要承担打狼的任务,以后“打狼”就成了最后一名的代名词)。人家休息了,我还要拼命地赶。等到追上了,人家已经休息完毕,一哈腰又把我落下好远,永远是“打狼”的。 这样的表现总不是一回事,男人的自尊放哪儿?我就想到了“笨鸟先飞”,别人“早晨两点半”,我天刚蒙蒙亮就到地里先干起来,等别人来到地里时,我已经干出好长一段距离了。由于在别人的前头,我就可以好好的琢磨铲地的技巧。东北的锄头由锄板、锄钩的锄杆三部分组成,铲地一方面是技术,另一方面要靠工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我发现老职工的锄头锄板不大,拿在手里十分轻巧,我也像他们那样去铁匠铺把锄板改小。锄杆也要光滑,那就不会磨手。最关键的是连接锄板和锄杆的锄钩,锄钩有一个弯曲,拿在手里和切入的土面就有一个相应的角度,掌握好了这个角度,可以方便地将锄头铲入土中,轻松地运行。再就是人前行的脚步和手的一伸一拉要协调,两脚要跨在田垄的两邦,手中的锄头左一下右一下地拉动,速度马上上去了。最难的是除去苗间的杂草,弄不好草没铲除,苗却铲掉了,这就需要两只手相配合,做到“稳、准、狠”。熟能生巧,几次“笨鸟先飞”后,慢慢的我能跟上大家了,再后来我就成了领头的,可以回过头来去接那些落后的人。有一次,副指导员特地跟在我后面,检查我铲过的地,见我铲过地不仅草除得干净,而且没有那些“老手”们的“花得板带冒锄”(故意空掉一些地方不铲)的情况,给予了我很高的评价。我也因此有了帮我那些知青弟弟妹妹的资本了。再后来,我当了统计员,常常代替连长分配生产任务,自己虽然也跟大家一起忙在地头,但灵活性多了,有更多的机会去帮助他们。 老天考验我们的还有下雨。扛着锄头下地后,经常被淋的“落汤鸡”,天还时睛时雨,几次回宿舍换得没衣穿。然而,老天给予我们的下雨考验仅仅是前奏,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1969年夏,正当麦子进入成熟期时,老天却连绵不断地下起雨来,而且是那种绵绵的细雨,将田地灌得塇塇的,根本进不去机械。每天一早起来只听到屋外滴滴嗒嗒的声音,雨不紧不慢地下着――小小的细细的。那是小麦插穗灌浆随后收割的季节,没有太阳,小麦无法完成灌浆,颗粒就不饱满;连天下雨,长到10里多的麦田进不去康拜因(收割机),靠人工猴年马月才能收完?但老天就是不能遂人心愿,偏偏就在的时候不停地下着这不紧不慢的细细小雨,把个大田润得即便是链轨拖拉机进去也寸步难行!机务排有不信邪的,硬是将康拜因拖进了麦田,结果陷进泥去半个轮子,趴在那里动弹不得。于是兵团下达命令,要用“小镰刀战胜机械化”,人人一把小镰刀下到麦田去收割麦子。 小镰刀是比不过大机械的。天上细雨飘着,脚下满是泥水,踩下去埋到脚踝。有时太阳也会露出脸来,把田里的水气蒸腾上来,把人闷得更加难受。即使这样,我们也必须下地去割。三人一组,每人把守八行麦棵。中间一个开趟子,即在前面为后面的人打开一个通道,每隔一段将割下的麦棵放下;两旁的为“扶趟子”,即跟在开趟的后面,把割下的麦子放在前面开趟的安放的麦子上,最后一个还要负责把它捆起来。割麦子,雨打水泡已经艰难,还要忍受随之而来的腰酸背痛,一天干下来,腰都直不起来。女知青们就更遭罪,她们还必须面对特殊的生理期。知青们都是第一次干这种活,技术上不过硬,腰又不争气,累个半死也干不出多少活来,更何况北大荒的田地都是按机械化设计的,割上半天也看不到地垄的头,对自信心都是一种摧残。傍晚时分还要遭受蚊子小咬的袭击,真是苦不堪言。 就这样全连出动干了个把月,仍然将大片的麦子扔在了大田里,被雨水打击掉在大田里的麦粒远胜春天播下的种子;于是那年的我们吃了一冬由发了芽的麦子磨成的面(好麦子都交了公粮),常常将上下牙粘到了一块;于是那年的冬天,我们冒着零下二十多度的寒冷在狂风呼啸的大田里,从尺把深的雪中抠麦子,背到田边脱粒,再把脱完粒的麦子运回去,直将小脸儿冻出了水泡。 可怕的是,这样的情景到1971年又出现过一次,让我们再次遭了罪。记得那年冬天,我们是在冰天雪地中才把大豆收割回家的。 北大荒就这样给了我们“无私”的“欢迎”,给了我们一碗碗的烈酒,喝出了我们的壮志凌云,喝就了我们的钢筋铁骨。 作者简介:林嗣丰,1950年1月31日出生,1968年8月19日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五师46团8连,历任通讯员、农工、统计员。1974年10月齐齐哈尔师范学校读书,1976年8月齐齐哈尔车辆厂中学、江苏常州戚墅堰机车车辆厂中学任教,历任校办、教导处、教科室主任,中学语文高级教师。2010年1月退休回上海定居。现为上海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知青》杂志常务副主编。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