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川知青网贴吧中,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奋斗50 载,万里飘稻香》的视频,画面中父辈们与苦难搏击的拓荒场景,强烈地冲击着我的视觉,时光抹不掉的童年记忆,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小时候,家住佳木斯市。说来让人心酸,父亲挂着佳木斯市粮食局副局长的“官衔”,而我的童年记忆却是饥饿。记得我常拉着姥姥的衣襟喊着:“姥姥,我饿!”慈祥的姥姥会抱着弟弟,拉着我和妹妹,到离家不远的佳西粮食加工厂大门外,等候着运粮的人力车经过,好捡一点从麻袋缝隙中掉落的米粒。 有一次,一个胆大的男孩子,趁人力车夫不备,偷偷用小刀把麻袋划破,洒落在地上好多米粒。妹妹嘴快,叫着:“小偷偷粮食了!”男孩急了,冲上来把刀对准妹妹的脸,要不是姥姥大声吆喝,妹妹的脸肯定被刀子划伤了!那一次,虽遇险情,却收获不小,我手中的小铁碗装满了泥雪掺拌的米粒。我和妹妹乐颠颠地跑回家,把米粒放在炉盖上烧烤,不一会,就飘起了芳香。尽管时光流逝了半个世纪,当时的一幕却还是那么的清晰。 其实,那个时期,全国人民都在忍受饿肚子的煎熬。父亲的办公室常会涌进一波又一波的饥民,乞求他发发善心,批个条子买点糠麸。饥民乞求的目光,让父亲多了一份怜悯之心和使命感。有一天,他走进汪市长的办公室,请求去参加农场建设。 1962 年6 月,上级任命父亲为宝山农场党组书记。于是,父亲丢下家庭,先期来到宝山农场。 1963 年1 月8 号,母亲生下了第五个孩子——我的小妹,这让准备举家迁往农场的父母多了一份牵绊。北大荒,夏季蚊子瞎蠓铺天盖地,冬天暴风雪肆虐,令人生怯,小小的生命能经受北大荒的气候吗?父母好犯愁。是给孩子找个好人家留在城市里,还是带上孩子去北大荒受苦呢?父母举棋不定。一天,家里来了一对中年夫妻,是市第二医院的医生,想抱养我家小妹。母亲看着呱呱落地才一个星期的孩子,实在舍不得。北方有个说法,给小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活,于是,爸妈给小妹起个小名:阿毛。希望她与祥林嫂的儿子阿毛有个相反的命运,别让北大荒的狼叼去。 1963 年的春节过后,佳市城中积雪还没融化,父亲决定搬家了。留下姐姐在佳市与姥姥姥爷一起生活,其他四个孩子跟随父母一起去农场。那时我8 岁,大妹7 岁,弟弟4 岁,而小妹还不到三个月。一天上午,一辆绿色吉普车停在我家门前,父亲收拾好全部家当:两条旧棉被,一包旧衣物,网兜装着脸盆和牙具,告别姥姥姥爷,告别姐姐,向宝山方向驶去。 一路上白雪茫茫,时而有几只受惊的傻狍子在车外奋力奔跑,我和弟妹们看到这场景都非常兴奋。我们憧憬着新家,憧憬着新的童真世界,殊不知从此与瞎蠓蚊虫和风雪严寒做伴,苦中求乐的童年生活,从此拉开了序幕。父亲选择了北大荒,也就等于选择了艰辛。 我们随父母一路颠簸,来到了置于广漠荒原之中的宝山农场。已是傍晚时分,新家的房屋已经有人做好了驱寒的准备。通红的火炉,散着热气的土炕,让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舒展了冻僵的手脚。环视简陋的房间,一张破旧的炕桌,一盏闪着微光的小煤油灯,这便是新家的全部摆设。 宝山农场,地处桦川县中伏公社西宝山村的西边,两幢土坯房便是当时的场部,前一幢用于住宿、办公和食堂,后一幢是存放粮食和农具的库房。让人惊讶的是,在两幢房子中间,还有两座长满荒草的坟墓。 拓荒浪潮来得迅猛。我家迁到宝山农场不久,农场扩建,宝山与万里河两场合并,取名万宝农场,父亲任书记,葛凌云为场长,场部迁移到万里河。母亲是农场的出纳员,于是,大人们都去了万里河,只留下长年生病的葛场长的妻子,来照顾我们两家七个孩子。 在宝山的日子里,有刻骨铭心的害怕,也有难忘的苦楚辛酸。一次,拓荒的职工在狼窝中发现了一只狼崽,怕狼崽长大了祸害人,于是,把狼崽吊死在离我家不远的一棵树上。母狼失去了孩子,夜里常来宣泄它的悲哀,喉咙中发着颤音,一阵高一阵低地嗥嗥嚎叫着,让人听得心惊肉跳。有时野狼也向人们表示它的愤怒,趁夜深人静之时,把附近村民养的牲畜叼走。记得那段时间里,太阳一落山,我们就早早把门闩好,躲在屋里不再出来。睡觉前常把头蒙在被子里,屏声静气地听一阵子,才迷糊着进入梦乡。 我家北窗外十余米处的两座坟茔住着两只黄鼠狼,天气渐暖、冰雪消融之后,它们常出来觅食。一天,我和女同学李小霞负责打扫教室,没有扫帚,她就到坟墓附近采蒿草,这时从坟墓里窜出一只黄鼠狼,把她吓坏了。教室打扫完后,我带着妹妹,与她一起躺在房前的草堆上,本想聊聊天的,却听她嘴里喃喃而语:“我刚才去老黄家了,还吃了一碗黄米饭。”我和妹妹听了她的臆语,吃惊不小,担心她被黄鼠狼“迷”住了,赶紧去找老师。从那以后,我和妹妹弟弟都常有一种恐惧的感觉,晚上睡觉多次在噩梦中惊醒。 在那物质短缺、经济拮据的年代,我们没换洗的衣服,一套棉衣棉裤,一穿就是一个冬天。用水不方便,洗澡更是一种奢望。于是,虱子在我们的头发上、棉衣棉裤里尽情地繁殖它们的后代。周末,母亲从万里河回来,白天帮我们清理头发上的小生物。晚上,我们钻进被窝后,母亲拿起我们的衣裤,凑在小煤油灯下,帮我们捉拿这些令人生厌的小家伙。 附近没有医院,有了意外伤也只能干着急。一次,弟弟玩耍时,下巴撞到铧犁铁片上,深深的伤口,肉向外翻着,很吓人。母亲心痛得直流眼泪,却束手无策。如果当时有外科医生给缝合几针,弟弟的下巴上也不至于留下明显的伤痕。感冒流鼻涕是常事,没有纸擦鼻涕,就抹在袖口上,差不多每个孩子的袖口都是亮晶晶的,像小镜子一样。那是涂抹了一冬天的鼻涕,才创造出的效果。 追忆苦楚的过往,难免留下淡淡的忧伤,但细细回味,苦境中也不乏快乐,半个世纪过去了,有些快乐的趣事,还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中。 1964 年,春暖花开的时节,姥爷来宝山照顾我们的生活。葛家三个男孩,早已成了我们的好朋友,我们一起过家家、捉迷藏、抓蝴蝶,有趣的故事一件接着一件。读书也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乐趣,简陋的教室,就在与我家一墙之隔的职工食堂里,一个老师,七八个学生,却有三个年级。每当上课时间到了,老师就敲击挂在屋檐上的铁板,“铛铛铛”的声音非常悦耳;即使还在吃早饭,也不用担心迟到,一个箭步就蹿到“教室”里了,感觉特别有趣。我还记得,1964 年暑期,我们几个孩子听说附近生产队要放电影,我们光着脚,穿过一片茂密的玉米地,一口气跑去,却发现电影是在马棚里放映的。浓浓的马粪味,也没有冲淡心头的愉悦感和满足感,至今难忘怀。 1964 年8 月,老天像漏了一样,往万宝大地撒泼了大量的雨水。一夜之间,水漫金山,农场成了一片海洋。一位开拖拉机的叔叔来帮我们搬家,迁往万里河。姥爷把锅碗被褥等生活用品,放在圆木绑定的大爬犁上,弟弟坐进驾驶室,我们坐在爬犁上。水有点深,已经漫过了拖拉机的链条,只能慢慢地行走。我望着那幢装满童年苦与乐的土坯房渐行渐远,望着那片与姥爷一起亲手开出却来不及收获的菜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我默念着:别了,宝山! 【作者俞文霞,女,1955 年出生,祖籍浙江奉化。父亲早年参加革命,东北解放后,留在了佳木斯。1963 年随父母迁往万宝农场(江川农场,即黑龙江兵团30 团的前身),在农场读完小学和中学。1974 年高中毕业到连队务农,1976 年被推荐到牡丹江师范学院读书,毕业后在佳木斯任中学教师。1985 年随丈夫(上海知青) 来到南方,任职于嘉兴农行。2010 年退休定居上海。】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