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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谈新作《匿名》:我慢热,请耐心点

时间:2015-12-15来源:文汇报 作者:记者 许旸 点击:
《匿名》试图阐释语言、教育、文明、时间这些抽象概念,跟以前不是一个路数的。这种复杂思辨的书写,又必须找到具象载体,对小说本身负荷提出了很大挑战,简直是一场冒险。
        一部小说里,主要角色只有外号却无姓名?主人公阴差阳错被误绑入山坳,他将何去何从?作家王安忆日前在《收获》杂志发表长篇小说《匿名》,明年初人民文学出版社将推出单行本,这距离她上一部长篇小说《天香》,已时隔4年多。


  

       不少读过《匿名》的圈里人说,王安忆这次变化大了。究竟哪里变了?王安忆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说:“以往的写作偏写实,是对客观事物的描绘,人物言行、故事走向,大多体现了小说本身的逻辑。《匿名》却试图阐释语言、教育、文明、时间这些抽象概念,跟以前不是一个路数的。这种复杂思辨的书写,又必须找到具象载体,对小说本身负荷提出了很大挑战,简直是一场冒险。”她直言挺惴惴的,“所探讨的符号都要落到小说的实体里,不能超出常识,又要和常识保持一定距离,所以写得很苦很慢”。
  
撇开表面化冲突,小说设置了更大悬念

  《匿名》男主角一出场就是匿名状态,小说写道:“他的最后一个镜头,是监控画面里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向路边的车子。一辈子特别具有条理的他,就这样人间蒸发,留给焦虑寻找的家人巨大的空白。”失踪者遭意外绑架后,被扔到几省交界处的深山,重新练习从荒芜自然谋取食物。
  看上去是类型小说式开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接下来既没有惊险刺激的寻人情节,也毫无荒岛求生的浪漫色彩,王安忆甚至在小说中段就揭晓了谜底——失踪者老婆做出决定,年后就向警署申报失踪人无下落,注销户籍。“如果读者带着对类型小说的兴趣去看,肯定会失望。”她说,撇开表面化冲突,小说设置了更大悬念:主人公从大都市跌入深山老林,从文明法则跳进自然法则,在遗忘的恐慌中不停为事物命名,他如何再拾起穿上一件件文明外衣?“匿名这个标题,正是对整部小说的解构。失踪者虽携带此前社会化烙印,却不得已步入狩猎原始阶段,像个初生孩子打量世界,甚至和学舌鸟儿呼喊应答,他在匿名世界里艰难而微妙的二次进化,是我着墨最多的。”不过,王安忆强调,男主角并没有消失,他只是从惯常的常识世界里走开,仍在能量守恒世界的总量里。
  文明与混沌交织的图景,铺陈出《匿名》中关于城乡生活的寓言。“我是相对严格的写实派,如果没有完全的根据很难无中生有,但我又是虚构者,要用小说质地筑造新的美学世界。因此,小说只好通过对日常材料赋予更多的意义,引出一段段隐喻和警语。”王安忆坦承,这是很捉襟见肘的办法,“小说应该好玩点,能看得懂,但我让新作承担了比较沉重的任务,不太容易读。这是我比较笨拙的地方,但写小说就是和自己的局限性挣扎,既要有潜在紧张度又不损害行文自由,这种内在张力的调节,很难在一部小说中完成,而是写作的永久性任务。”
  “《匿名》是在试炼作者对当代社会认知能滑行多远。我认为她的文学探索是具有先锋性的。”著名评论家陈思和长期关注王安忆的创作,他告诉记者,《众声喧哗》就显露出王安忆在精神领域的深耕,叙事看上去有些沉闷,但整体的象征笔法,与时俱进表达着新旧生活的交替,以充满历史感的书写呈现当下矛盾与困境。“王安忆的小说越来越抽象,几乎摆脱了文学故事的元素,与其说是讲述故事还不如说是在议论故事。”



  

“我是后发式选手,写到后面才能自信”

  失踪者踏上漫漫飘零路后,与深山的哑巴、麻和尚、二点相遇,后被养老院收留,他照顾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寻机联系上福利院,总算辗转要返回时,却失足坠入江中,仿佛赤条条新人汇入永恒时间。一桩桩隐秘背后,是无数人的邂逅和离别。
  有评论说,王安忆的文笔,一如既往不厌其烦,工笔画般纤毫毕现。但细腻之外,涌动的是大块哲思。“文明其实是有限的,相对于已知,未知世界浩瀚无际,再进步也越不出边界。”王安忆说,人类也许还处在漫长进化的拖尾里,野蛮的生性只是蛰伏,一旦产生相仿条件,就苏醒过来。《匿名》借人物的嘴说:“人这样东西实在自大极了,以为无所不能,山里的人,就更有局限,谁能超拔出去,纵观全局?”
  王安忆自认是“后发式选手”,“这是我一贯的慢热风格,一定要在前面有合理铺垫,写到后面才能有更多自信。我曾跟朋友说笑,请他们耐心点,坚持看完下半部。此前写《天香》也是这样,很多人看完第一卷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我要干吗,到了第二、第三卷才清晰起来。《匿名》更是这样,我的企图到了下部比较清楚。作家有时像冲浪者,他会等待时机,等待一个完美浪潮的出现。所以写到后面我得心应手了不少。”她说,家人多方寻找失踪者,是浮在水面的“明线索”,一笔笔讲清楚,是为了进入水下更繁茂的“暗线索”,让失踪者穿针引线文明车轮碾过的印迹。比如,他所处的山坳在70年中曾因地理位置成为民间集贸地,后来经济开放村民逐渐走出山坳,村庄荒落。“小说里每个人几乎都没有根,都挥别了故乡,这份乡愁的重量谁在承受?”
  有意思的是,《匿名》是部“男人戏”,女性存在感很弱。“出现女人易陷入情欲套路窠臼,那会是浮光掠影的,也无益于故事精神内核。”她说,小说自有另一套规律、原则、起源和归宿,“小说的价值是开拓一个人类的神界”。这就不难理解,《匿名》中好多人物看似各有生理“缺陷”,却架构起流动丰厚的世情。“这个世界是为所有人创造的,所谓残缺、边缘,是一种偏见。”王安忆强调,世上不止一种声音,如果都奔着“主流”而去,单调,也失之片面。她并不关心世俗层面的“成功者”,更愿将笔触留给粗砺的、烟火气的、有进有退的小人物。即便在闭塞深崖中,陌生人间也不乏流淌的诗意,比如失踪者与孩子一老一小的情分。“经验会不断修正认识,使人变得温和。”王安忆开玩笑说,就像现在回过头看《长恨歌》,觉得自己下手太狠,如今写的话,会更仁慈些。

(责任编辑: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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