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庆按:本文作者是曾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阿拉坦合力公社巴达拉乎大队插队落户的北京知青。读王杰的回忆,使我想到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元好问自注:“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 一、 忠贞的马 我放牧的马群里有一匹枣红色的老儿马,是俄罗斯血统的种马。它个子很高,身材很长,薄鬃细羽。它在这个有25匹儿马子,1400多匹马的大马群里,是一匹十分出众的王者,它麾下的騍马最多,一直威风凛凛。后来,可能因为衰老的缘故,渐渐地,它失去了往日的威风,腿也瘸了,它身边的騍马越来越少,都被年轻力壮的儿马抢走了。 那年深秋,在一个傍晚,我和马倌特古斯、比利贡赶着马群来到阿拉腾高勒的小河饮水。刚下过一场小雪,隆冬已经临近,小河结着一层薄冰。马群跳下小河踏碎薄冰喝完水,纷纷跳上河岸。而那匹老儿马已经筋疲力尽,他两条前腿趴着河岸,拼命往上爬,但再也无力爬上岸了。所有儿马子见状都纷纷跑过来撕咬它,仿佛在向它示威,又像在发泄对它的仇恨。这似乎有些残酷,但又是自然淘汰法则,谁也无法改变。 看到这个情况,我挥起套马杆,驱赶走撕咬老儿马的那些雄性暴徒,和三个马倌一起,把老儿马抬上了岸。然后,准备赶着马群去吃夜草,可是,此时的老儿马一步也走不动了。 于是,我们决定把老儿马留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 当我们赶着马群向远处走去时,忽然,马群中传出一声嘶鸣,一匹全身金黄的年轻骒马,发疯似的冲出马群,向老儿马狂奔而去,跑到老儿马身边,打着响鼻,亲热地用嘴拱着老儿马。 我们使尽了浑身解数,多次把它赶回马群,它又多次跑了回来,依偎在老儿马身旁。 它是老儿马唯一没有被别的儿马抢走的騍马,我们无法把它从老儿马身边赶走,只好把它留下,赶着马群走了。 就这样,这匹騍马陪伴着老儿马度过了整整一个严酷的冬天,直到冰雪开始融化的春天,老儿马死去才回到马群。 于是,我们赶着马群来到阿拉腾高勒河边,看到了老儿马的尸体。那匹騍马跑出马群,嗅了老儿马半天,不断发出悲鸣,然后恋恋不舍地走回马群。特古斯割下老儿马的尾巴,拴在马鞍上,我们赶着马群离开了。 不久以后,那匹騍马跟了另一匹儿马,怀上了小马驹。 这件事深深震撼了我,一直藏在心里至今挥之不去,我想,人有人性,马有马性,而那匹騍马所表现出的忠贞,和人类的情感世界大有相通之处,尽管表现形式不同,但本性是相似的,只不过人类把它上升到伦理规矩,而马没有这规矩,只有本能。可以说,人是去本能的动物,而人的一切伦理规矩都能从动物本能中找到源头。 二、 舔犊之情 一个暴风雪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我骑着一匹黑儿马,和比利贡去找马群。半路上碰到一匹黑色小马驹,它迷路了,找不到母亲,孤零零地在风雪中发抖。 我胯下的黑儿马见到这个小马驹,一下子停住脚步,低头嗅了嗅它,发出一声轻轻的嘶鸣。由于急着去找马群,比利贡已经骑马跑到了前面,我催促着儿马子追了上去。小儿吗嘶叫着在后面追,却越拉越远。我骑的黑儿马于是放慢了脚步,任我怎么催促,它都无动于衷,一边慢腾腾地走着,一边回头呼唤小马驹。直到小马驹走到它身旁,才快走几步。 此时,风雪越来越大,我必须去追赶马群,使劲鞭打黑儿马,可它就是不快走,我急出了一身汗。这时,比利贡骑马掉头来找我。见到此状,他说:“你骑的这匹马是小马驹的阿爸,把小马驹驮上!” 于是,我跳下马把小马驹抱起来放到马鞍上,骑在马屁股上。黑儿马似乎懂事似的,拼命跑了起来。来到附近一个蒙古包,我们把小马驹交给一位牧民嫂子,她把小马驹拴在蒙古包旁,我们骑着马又去追赶马群了。 此时的黑儿马仿佛上了弦,撒开了四蹄,在铺天盖地的风雪中飞奔。那一刻,我又一次被马的舔犊之情所打动…… 谢小庆跋:在人类的进化过程中,保留了一些原始的本能,也失去了一些原始的本能。哪些本能的失去值得庆幸?哪些本能的失去并不值得庆幸?对此,确实需要审辩(critical argument)。 把套马杆弄丢了……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