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黑土地上的牧马人。无论春夏秋冬,雨雪风霜,我都和牛群、马群做伴,但我并不感到艰苦和单调。那段生活使我感悟到了许多,许多。有些事情让我刻骨铭心,有些事情端正了我日后的生活态度。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夏季,老莱河畔草肥水美,是放牧的黄金季节。为了让牛、马尽情享受夏日的温暖和丰盛的水草,我们早出晚归。每天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我已策马扬鞭把这群可爱的生灵带到了老莱河畔。此时,一切仿佛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四周静悄悄的。牛、马似乎也不忍心打破这天地的寂静,既不嘶鸣,也不奔跑,只是静静地游移在草地上,亲吻着绿油油的青草,仿佛在感谢黑土地奉献给他们的丰盛美餐。它们大口、大口地品尝美食,大概也知道夏季美好却很短暂,只有抓住时机养精蓄锐才能熬过漫长寒冷的冬天。小牛犊和小马驹没有生活的经验。它们大概觉得不到处乱跑就是好孩子,懂事似的找块舒适的草地,或趴或立。是不是因为起得太早,它们还没有睡够,再继续一段甜美的梦…… 我把骑马绊好,打开书包:日记本,笛子,口琴和一付竹板。在广阔的天地里,我向日记本倾诉自己的感受。笛子,口琴和竹板给我带来了欢乐,所以,我并不感到孤独和寂寞。为了享受草原静谧的清晨,我拿出日记本,把雨衣铺到闪着露水的草地上,头枕着塔头墩,遥望渐渐由灰变蓝的天空,浮想联翩。此时,远方的亲人也许还在梦乡,爸爸、妈妈做梦都不曾想到,他们一向娇生惯养的女儿,如今已成了牛马的司令,她正享受草原的阳光,接受大自然雨雪风霜的洗礼;她喜爱这群日日做伴的生灵,热爱这肥沃的黑土地,但也无时不思念远在哈尔滨的家和慈爱的爸爸、妈妈。 太阳出来了,天高云淡。吃饱的牛马也欢快起来:牛妈妈,马妈妈抬起头来高一声,低一声亲切地呼唤着自己的孩子;听到母亲的呼唤,小牛犊,小马驹立刻雀跃起来,也一声声回应着自己的母亲,连蹦带跳地跑到母亲的身边,仰脖吃奶,眼睛望着母亲。这些慈爱的母亲一边晃着尾巴驱赶蚊虫,一边深情地舔着宝贝的小脸和身体,仿佛在为它们梳洗打扮;牛犊和马驹摇头晃脑,撒娇地拱着妈妈的奶头,吮吸着乳汁。看到它们母慈子美的亲切和甜蜜,我嫉妒得想哭——此情此景,让我更加想念疼我,爱我,而我还没有来得及回报的父亲母亲。 欢乐甜蜜的时光过后又是一片安静,是满足的享受日光浴的安静。马立着打盹,牛趴着倒嚼,只有尾巴摆来摆去。安静的“孩子”依偎在母亲身边,顽皮的则在周围玩耍,不离左右。这时,我惊叹地发现,它们不仅深深眷恋着自己的母亲,而且母子之间有着惊人的默契。数不清的母牛和母马,无论哪只在呼唤,回应的准是自己的孩子。只凭声音,竟没有一只认错,这就是血缘,这就是亲情。 蓝天下,休息的牛群、马群为草地铺上了彩色的地毯。我用笛子、口琴吹起《远飞的大雁》,《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让微风把我的思乡之情带给远方的亲人,转达我的问候,也告诉人们,我感谢黑土地给我这段难忘的生活,在我生命的乐章中谱写了一个永恒的基调:那就是爱。像母亲一样热爱生命,像黑土地一样为爱无私的奉献和付出。 阵阵秋风吹黄了麦浪,大豆也在秋风里阳光下摇曳着枝枝饱满的豆荚告诉着人们,收获的季节到了。 北大荒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让成熟的果实在下雪之前颗粒归仓是当务之急。秋收时节和时间赛跑、起早贪黑是不变的规律。“康拜因”整日忙碌在田野上;麦场上金色的小麦和滚圆的大豆越堆越高。看到丰硕的成果,忙碌的人们倍感充实和快乐。 经过一天紧张的劳作,收工后的宿舍成了我们放松、享受自由的空间:洗衣服、聊天、织毛衣、写信、看书,每个人都充分利用这段闲暇的时光,忘记一天的疲劳,每天都睡得很晚。有一天,当大家准备睡觉的时候,指导员的到来让大家感到非常意外。在当时每个人的头脑中都念念不忘阶级斗争,警惕性极高。白天军训,夜间紧急集合大家都已习以为常。宿舍里顿时安静下来,敏感的神经告诉大家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指导员走到我和杨英华(和我一同放牧的哈尔滨青年)面前,表情严肃,语气也比平时做报告时低了很多,他说:“四号豆地有一台康拜因因故障停在地里没拖回来,后斗里有不少已脱颗的大豆,你们俩骑马去看看有没有人搞破坏和偷豆子。” 我和当时只有十六岁的杨英华看看漆黑的窗外,再看看一脸凝重的指导员,果断地接受了这个特殊的任务。仿佛自己成了侦察兵,去侦察和抓特务。我们穿上衣服,带好手电。我当时不知为什么还鬼使神差地揣了两根粉笔。在全宿舍姐妹们关注的目光下,我们俩拉着手出门,借助手电的光,分辨着脚下的路向位于连队边缘的马厩走去。茫茫的黑夜让人有些害怕,但想到越是艰险越向前,不免有点英雄出征的感觉。 从宿舍到马厩经过家属区后,还有一段长长的距离。已经到了熄灯的时候,夜深人静,四周鸦雀无声,眼前熟悉的篱笆和房子已经变成了黑糊糊的影子。脚步声引起阵阵的狗叫,打破了夜的寂静,使我们感到阵阵心虚和心惊,我们的手拉得更紧了。 马厩里,几盏昏暗的灯光下,马儿在嚓嚓地吃着夜草。我们走到各自的马前,解开缰绳,它们都不解地望着我们,拽它们出来,它们往后挣,再拽,它们扬起头还是往后使劲。它们不习惯也不愿意夜间出行。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马牵出马厩,骑着马离开连队向四号地走去。黑黑的夜里眼睛再大也不够用,看什么都费劲,不敢让马跑得太快;马也变得小心翼翼,两只耳朵背到后面,听着四周的动静,还不时一惊一乍,不催它,就停下来,向四周探头探脑。嗒嗒的马蹄声比白天响了许多,震得我们的心不停地跳。 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黑影子,那一定是出了故障的康拜因。我低声和杨英华商量:“到了那儿,我上去查看情况,你在下面等我,如有情况,马上回连去报信。”我们先骑在马上用手电从上到下把康拜因照了一遍,没有任何动静;又骑马围着它转了两圈,也没发现什么。我跳下马,把缰绳交给杨英华,嘱咐她拽住缰绳,千万别让马跑了。她用手电照着康拜因,我爬了上去,没发现搞破坏的迹象。我翻身跳进装大豆的斗子里,斗子里没装满,有近三分之二的样子,没什么可疑之处。我用粉笔沿着豆子的边缘在斗子上画了一条粗粗的道子,做了记号。如果有人偷粮,就能够被发现。事情只能这样了。我爬下康拜因,上了马和杨英华回连里报告。 马似乎早就着急了,不用我们催两匹马不约而同一路小跑,轻车熟路地向马厩奔去,和来时判若两马。我们俩的心情也如嗒嗒的马蹄声一样轻快。 我们悄悄推开宿舍的门,姐妹们都从被窝里探出身来,她们睡不着,一直焦急地等我们回来。我们把情况汇报后,如释重负。姐妹们放心地躺下,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我躺在炕上,展转难眠,浑身是胆雄赳赳的感觉荡然无存。刚才发生的一切戏剧般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里:漆黑的夜色中,茫茫的田野上,两个骑马的小女孩,走向夜的深处,那么弱小,仿佛就要被夜色吞没……那时,我们可曾想过,如果遇到狼怎么办?狼可是昼伏夜出的动物,从小到大,我们只在动物园里见过笼子中的狼,据说狼的眼睛是绿色的。如果马惊了,把我们扔在无人的旷野上,怎么办?在茫茫的夜色中如何辨认回家的路?!又有谁能够听到我们的喊声?如果真有阶级敌人搞破坏,我们该如何制服他们,结果又会怎样?!……当时,我们只知道一点,我们必须表现得威风凛凛,认真地完成了指导员交给我们的特殊任务。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度过了一个特殊的夜晚。 (作者系原黑龙江兵团五师46团哈尔滨知青)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