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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思南中学1976届毕业分配小组组长董爱山老师，他让我当上了末代知青。 ----题记  这句话总是我讲述自己传奇故事的开始 ----我属于长征农场二十五连末代知青群体 这听起来有点像末代皇帝溥仪的意思 溥仪后面还气泡般冒出个洪宪皇帝而我后面知青再无后继 如果没有知青经历我就没有信心说自己的故事 留在城里的青年不叫知青这并不是说他们无知 毕配组长没把他们分配到大有作为的农村广阔天地 他们只好做做城市青年领着三十六元或三十二元起薪 在南京路或淮海路荡荡马路在城隍庙看看古典园林景致 在大光明电影院或国泰电影院看看电影孵孵冷气 去复兴公园花岗岩的马恩立身浮雕前坐着支颐沉思 或去外滩防洪堤边趴着堤墙谈谈恋爱或者叙叙友谊 当年我真有些羡慕新进的工薪族可以荡马路可以谈恋爱快乐无比 现在却是他们羡慕起我来但他们再怎么羡慕也没意义 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到大山分到草原分到热带雨林里 分到红土地黑土地分到知青曾经呆过的那片神奇的土地 他们只好眼睁睁看着我独具了知青生活的一份迷人传奇 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儿辈接着是孙辈像在听人类史前史 听我讲述遥远年代知青生活神秘的点点滴滴 我不用讲逊克县逊河公社双河大队金训华的英雄事迹 我不用讲黄山茶林场陆华等十一位知青的壮烈故事 也不用讲我楼上二阿哥披着羊皮大衣走在大兴安岭的崎岖山道上 碰到狡猾的狼碰到憨傻的黑熊的那些充满悬念令人兴奋的遭际 我只讲知青中普通人平淡无奇的故事----我的故事 2. 我看起来并没有故事一如籍籍无名的众人默默起居生息 在英雄存在的年代传奇存在的年代大地裸露着原生态的年代 我真的没有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吊人胃口扣人心弦的经历 但无声漫过的岁月之潮让我裸体沾满贝壳成了沧海桑田的原生态胎记 在后辈困惑的凝视中我成为末代知青标本更成为一枚最年轻的三叶虫化石 我常常梦游似的追忆到四十年前的情景感觉着恍若前世而无语凝噎 我看到黑白片中的我在双体客轮甲板上望着白背白肚的江鸥忽上忽下翻飞 我要上山下乡去到长江口的崇明岛上做一名刨挖地球的革命知青了 我终于离开吴淞口心潮起伏感觉出从此岸驶向彼岸的初级哲思 我在长江口蚕形冲积岛北部的南门港上岸然后乘上农场来码头接船的卡车 我们和迎新的卡车一起风尘仆仆进入军营一般格调的二十五连营地 营地贴着迎新标语空气中散发着乡村五谷六畜的诱人气息 陈德明书记干部服的左胸口袋上别着两支钢笔或是三支钢笔 钢笔的帽鼻在袋口处齐齐闪着金属镀层银白或金黄的璀璨之光 就好像五六年前全民发烧佩戴毛主席像章时人人胸口那一团团稀罕的闪耀 书记少剑波似地外披军大衣洋溢着军人的干练和勃勃英气 他代表全连干部职工给我们这批新战友铿锵有力地致了欢迎词 很有说服力地给充满梦幻的新战士展示连队生活的清新沁人心脾 书记激昂顿挫的致辞声声穿越连队地标物北大堤不时惊飞一片鹭鸶 3. 我浪漫的联想力毫无疑问地把连队感觉成江西山坳里 电影《决裂》中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松山分校因而兴奋无比 我的耳畔会响起郭兰英吕文科《共大赞歌》的高亢曲调和豪迈歌词 二十五连连队里虽然看不到井冈山成片的青翠竹子 但宿舍前小河边那冬日的一排野生芦苇摇曳着衰黄的穗子 在腊月的寒风中迎春般表达大地的丰厚蕴藏和芬芳气息 ----城里的水泥地上我确实很难感受到大地的柔软温润给人慰藉的情意 我的内心天然存有一种和大地呼应归去的情缘 我见水见土见到静静的大自然就喜悦就心怀感激 我走在连队糅着稻草茎的小泥路上感到脚踏实地的惬意 我和童家华、钟志端住在小河边红砖瓦房402号宿舍里 我们抽着烟摆出成熟的姿态谈人生谈理想以及可用来骄傲的履历 当然也会打打牌让小木夹夹满耳轮让边角料般的时间在年轻的嬉笑中流逝 ----我们朝迎日出看河面冰层融化时水汽蒸腾 ----我们夕送日落望天边霞光沉没时暮云合壁 我们有时也会仰望满天星斗思念长江对岸灯火阑珊处的家人 我们还会唱哥哥姐姐们偷偷唱过的那首《知青之歌》谈论着不幸的作者 但我们的生活热情并没有更多的低落沮丧和压抑 豪放性格的我对广阔天地中的火热生活一如既往如饮醇酒般痴迷 4. 我握着铁锹奋力掘土担着簸箕奋力挑土在蚁群般的劳动队伍里踏步稳实 我渴望手掌磨出打铁匠江大年似的老趼肩头磨出伏尔加船夫的硬皮 我自虐般地把大腿部肌肉由锥形炼成长方形显示力量的惊人奇迹 我试着自己的膂力想着自己的成熟壮大和男儿的勇毅威仪 男子汉干活至少顶得上一个半铁姑娘这是我心中的关于男女力量的起码公式 我挑着土兴奋地快跑似乎在把地球轻松地移过来移过去 我们一起挑着土兴奋地快跑真的把地球游戏似的搬过来又搬过去 我们挑着挑着土太阳就从东面滚到了北大堤的西头 我们的影子也便和树木的影子一起从西边移到了东边不断拉长影子 我在广阔天地里彻底地撒开兽类的腿和鸟类的翅 深刻领会劳动在猿到人的转变过程中的作用的真谛 我差不多已经感觉到自己和朦朦胧胧的真理重叠在了一起 我们在东面挖出了塔里木盆地准格尔盆地并顺坡放落板梯 我们在西面堆出了一个黄土高原云贵高原并顺坡架上板梯 我们青春的力量一天里的创造完全可以骄傲地融入地球发展史 我的臂力腿力确实有些软软乏乏几乎竭尽了青春的力气 我好几次都劳累到四仰八叉如一张皮子晾于泥地 我如一张皮子晾于泥地的时候竟还感觉到身体各部件在麻酥酥地拆离 但魅力无穷的新陈代谢一夜间就又轻松修复出我龙腾虎跃的身姿 5. 1977年末飘雪的凌晨雪地里踏着我们二十五连知青坚实的足迹 漫天大雪尤其让新职工们都无比兴奋我也兴奋地又写了一页知青日记 战友们肩扛手提着铁锹和大号竹篾簸箕开赴鸽龙港浚河工地 身高1米83戴眼镜的钟志端身着灰色龙头细布面的中式棉衣 头戴雷锋帽脸戴医用口罩把自己护得严严实实 他刚做知青走在队伍里就形神兼备被叫做白求恩同志 一个上海佬十八岁了为了疏浚鸽龙港不远百里来到二十五连营地 我们逗噱打趣一路上弥漫着新老战友的真情实意 我们来自上海各区说着纯正或不太纯正的上海闲话 二十五连让我们大杂处大交流大融合无间亲密 年轻人谁不爱这热闹新鲜可以广泛交友的劳动集体 大家在土地的接纳下尽情挥洒劳动的热情和浪漫主义 钟志端挥洒过度累得胃出血四个“+”病假回城调养将息 知情者说为防沉重的土筐滑向作为搭档的矮胖女生 钟志端竟半蹲着走矮子步做到扛棒高低平衡以致累得连连喘息 这种无条件怜香惜玉的男儿品质使末代知青们深怀敬意 6. 尖刀班班长榔头的眼睛似乎像X光能透过棉袄和两层毛衣 看到我坚硬鼓突如小鼠窜动的肱头肌和铜墙铁壁似的胸大肌 他没让我和女生搭档扛土而是叫我站于河心打锹头 班长准确而慷慨地给我以战士的莫大荣誉和斗志 我知恩图报奋力下锹自动提高劳动的频度和强度并保持美丽的姿势 任何合理的动作或姿势都毫无疑问应该美丽 我迅速掘出一块块巧克力般纯净的黄泥 我汗流浃背肌肉酸疼朔风吹冷热汗也把肌肉吹得麻木 这时最想洗个澡换身内衣身体干干爽爽活儿再累感觉也快意 但哪有条件啊我们只能难受着让汗湿的内衣粘巴着背脊 虽然远远扯不上枪林弹雨出生入死的惊悸话题 但我敢说浑身汗湿的感觉着实令人不堪持久忍受 即使有豁出去的勇敢和勇气也还是无济于事无法屏蔽 劳动带给人的心理戒备不是累而是皮肤如软体动物般湿腻 我曾经对河边茅草盖顶的简易工棚充满希冀 我窥得无人就想到里面靠着200支光灯泡擦擦身上的汗渍 再烤干被不断汗湿的内衣但这只是热望而已 我一心以为这地上垫着草褥的温暖工棚该是书记休息的宫室 后来知道这温暖的工棚是专给病弱职工提供的歇息之地 7. 书记迎着《智取威虎山》里飘来的雪花正在工地各处巡视 工地上高音喇叭凑巧朗诵着诗歌《书记您在哪里》 诗歌分五段问了五次“书记您在哪里”让我们知青实在乐不可支 我自诩略通属文之道笑着想其实三次就一唱三叹足以点题 我站于河心打锹头并乐不可支的时候见书记特意踏着跳板走下河坡 书记看出来我一锹土足有二十斤重直夸我是干农活的好把式 我青春的力量得到连队最高领导毫不吝啬的首肯和鼓励 我一生的自尊自信自立自强就是在这个时候获得了坚固的奠基 书记的夸奖让我胸有朝阳力量无限豪情难抑地想到士为知己者死 我趁书记正欣赏地注目着我便打出最重的头锹土用最美的弧线流畅地传给二锹 我相信这一次我竟是把掘土传土的劳动细节做到了优美的极致 我必须声明我这样做纯粹是为了显示我的有美学形态的劳动价值 这和为了拍马屁为了早日上调回城等狗杂碎的功利目的毫无关系 那天书记在河边工地在堆土场在炊事组在宣传组在二十五连各地 和队长组长班长们谈工期进度谈最朴素的激励机制 我的劳动屡屡得到嘉奖获赠加餐券屡屡多吃一块红烧大排或一只白煮猪蹄 8. 我们兴奋地把黄土挖出堆高把土挑来运去似乎在创世纪 我的胃也就兴奋地要日进五餐撑得偌大令自己羞耻 读大学时我每餐总觉得吃不饱饭就瞒着同学跑回食堂去悄悄加餐 想起母亲说的薛仁贵吃三个人的饭量能干十个人的活计 我就心中坦然不再感到自己是饭桶后来再也没有过不好意思 歇工时我拄着铁锹曾遥望鸽龙港河道笔直伸向东北方向 我曾想我的知青岁月大概也会这样青冥浩荡不见底 但是高考录取通知书让我的知青生涯戛然而止 我的知青岁月并不漫长但却已撑满了我的美好记忆 疏浚后的鸽龙港像一枚精致的河道模型沉潜于我的心底 我青春的美好段落和它一起永久珍藏在鸽龙港的清波之下 珍藏进末代知青的峥嵘岁月和二十五连的集体记忆 当年如果不离开二十五连我的脚底大约会长出根系 做过知青我可以骄傲地宣布我是大地之子 你们有机会把我拔出泥土一定能看到我根系上二十五连的颗颗土粒 我伤怀于当年的连队营房而今已无处寻觅 我多想成为一棵大树在那里枝繁叶茂深情守立 我每次叙述末代知青经历时总感到有凉凉的东西滑落腮边 那一定是当年鸽笼港河水做成的清亮泪滴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