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79年2月到2025年2月，我和赵大砥有46年的情谊。我曾几次说，大砥你是我的兄长和老师，也是我生命中的贵人。你每次都是含颌微笑，并不否认。
如今你已离去。然而于我，许多早已远去的记忆回来了，你的声音和身影越来越清晰。 当年知青大返城，我从江西一回到上海，就到上海铁路局南翔自动化段的施工组，我是钳工学徒。你原是郑州的铁道部电务工程总队第四工程队“电总四队”的领导，1978年你为了照顾家庭调到南翔自动化段，暂任施工组的工会组长。 大砥你是否记得，你对我的知青生涯特别是农民的生存状态很感兴趣，经常会在午休时听我叙说农村的各种琐事。 我知道你有种种传奇般的过往，在我的询问下，你也会介绍自己的经历。 你在上海中学初中毕业就去甘肃天水的铁路中专读书。毕业后在郑州工作，逐步成为铁路信号专家，走上领导岗位。 史无前例的运动中，你曾短暂介入，不久就被定为所谓的“五一六分子”受到迫害。 我们施工组的老陶在郑州时是你们单位的工人，当时曾经看管过你。老陶告诉我，大砥真是硬骨头，无论别人如何威逼，如何惩罚，如何诱供，你赵大砥从不胡乱攀咬任何人。老陶说，后来你回到领导岗位，对整肃过你的人还是一视同仁，没有任何打击报复，是光明磊落的真汉子。 你在施工组仅仅是工会组长，而组长老林是你原单位的老部下，对你的能力和为人十分清楚，所以老林在每天开工前短暂的班务会上，总会征询你的意见。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十分坦荡。对一般人来说，不在位不谋其政。但你不是一般人，虽不在位却谋其政，只要是能做事能出力，你就当仁不让。 到了1980年初，同事中有一位小我十来岁的师兄小杨，他已经学徒期满，通过定级考试以后可以成为一级工。这时你告诉我，单位领导同意让我也参加这次考试。 你对我说，你虽然才学徒一年，但这一年来我们经过观察，你已经有二级工到三级工的技术水平。还有，我在郑州时单位里招收过一些知青，其中有人在农村也会操作拖拉机、柴油机或者其他农业机械。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光会操作，还懂理论，又能在农村自己订阅农业机械杂志……我突然明白，这是你和老林组长一起为我争取来的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 于是我和小杨师兄一起参加考试。结果我笔试100分，实操100分。接着又让我参加二级工的定级考试，我依然是笔试100分，实操100分。 定级考试证明了我的能力，这就够了，我很高兴。考试时我发现你在旁边观看，也是很高兴的样子。 考试结束后，你进一步向单位领导提出，要求将我破格定为二级工。我知道，你是在为我争取权益。但是正式定为二级工就意味着要拿二级工的工资，涉及面太广了，领导一定很为难，不可能同意。 到了五月初，你突然通知我，要我马上开始复习功课，准备参加六月初上海电视大学的入学考试。 我很惊讶：“十多年前我连初中二年级都没有读完，物理更是没学过。你要我复习，可是我未曾学习，何来复习。而且大家都知道，电视大学的入学考试都是北京名校的名教授出考卷，考题的难度很高。还有，电视大学是全日制学习，一旦被录取，学生是带薪读书，必须要单位批准才行。可我还没有报名呢。” 你对我说，上次你通过了定级考试却仍旧拿着学徒的工资，有点不公平。我已经汇报了你的情况，替你报了名，单位领导已经批准了。我不管你是学习还是复习，从明天开始你到单位上班，不派你其他工作，你的任务就是复习备考。只有一个月时间，没有退路了，你得抓紧。 我一着急，马上打电话给父亲，请他在中午休息时到马路对面的新华书店去买一套《高考自学丛书》，我下班回家以后要用。 你看我着急的样子，便宽慰和鼓励我。你对我说，你行的。你虽然初中没有读完，但是看过那么多书，连《红旗飘飘》这样的丛刊都看了。有次我问你马雅可夫斯基，你不是还背了几句他的“楼梯诗”吗？对了，你的记忆力好得有点可怕。我以往总觉得你要记住那么多东西，不累吗？现在你的长处应该有用武之地了。总之，你行的。 你又说，我也只是初中毕业就去甘肃了。我小时候，家里的书看完了，就去邻居扬帆家。他虽然是上海的公安局长，毕竟是北大出来的，家里的书极多。我一有空就泡在他家里，看了很多书。不扯这些了。你要抓紧复习，我看好你。 我当天下班回家，拿到了父亲买的那套《高考自学丛书》，一共17册。其中物理4册，化学4册。数学有9册：代数4册，平面几何2册，立体几何、解析几何、三角各1册。17本书，不管是学习还是复习，如果两天看一本，也得34天！ 第二天一到单位，我就连连叫苦：“大砥，我太惨了！这一个月的复习任务会把我逼疯的！”你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你能行。 我嘴上说是你逼迫我复习，心里知道你是器重我，希望我将来能够做更多的事情，发挥更大的作用。 在备考的一个月里我看书、做题，真是竭尽全力。到了临考前的最后几天，我时常会头晕、恶心、全身发抖。这应该是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我终于在考试前看完了那套《高考自学丛书》。我的电视大学入学考试成绩是：物理98分，英语96分……在上海铁路局二百多名考生中，我是第二名。 在单位的告别聚会上，我表示今后在学校一定会好好学习，努力掌握更多的知识和本领。我三年以后回来，希望在为国家建设出力的过程中，能够有丰硕的成果。你听罢笑着说，建丰你马上要走了，说话中还不忘嵌上自己的名字！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在电视大学的学习期间除了发放正常的工资，学校还会根据学期考试成绩给我们发放奖金。我是班里唯一在六个学期都得到一等奖的学生。 大砥，我感谢你。是你的努力让我有了这次读书的机会。但感谢二字还是太轻，不能表达我的心情于万一。大砥你走了，一定有很多人像我一样，永远记得你，永远感谢你。 （未完）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