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常常在梦中见到你，不知为什么，你总是面无表情，默默无语。
常常在梦中得知你，仍活在世，不知为什么，你总是不和我们联系，不来讯息。
站在你的墓前，鲜花递给你，杯酒端给你，香烟点给你……
阴阳两重界，相隔几十年，想你，小岳。我的同学，我的兄弟。
（二）
在实验中学高一·二班，你我前后桌，课余常交谈。你是团干部，我是一白丁，却都爱读各种书籍、爱写些小文章，更爱下象棋……。记得，1966年停课后，我们还成立了一个小小战斗队，虽然周期短暂，也忙得不亦乐乎。常常是我冥思苦想写底稿，你龙飞凤舞地挥毫抄写。记得，我俩还是全班第一到北京去串联，还接受毛主席天安门上第二次的大接见呢。记得，照毕业相时，我俩是紧紧地并肩站在一起。
在音河农场四分场，我们虽然没有被分到同一连队，依然是你来我往，海阔天空，谈古论今，时常小饮，棋盘厮杀。我叫你小岳，你叫我老王，相互照顾，形影相随，好一对旁人羡慕的同学加兄弟。
（三）
在一连，你的上进、肯干、多才，得到了领导的信任和赏识。你的坦率、真诚、无私，交住了一大帮男知青。你的英俊、纯洁、活泼，又得到了一些女知青的偏爱。当你当上领导三十多人的小排长时，老哥真的为你高兴。当你由于率直简单、书生气，而得罪了个别人时，也真的为你担心。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在一连队部的办公室，有一天在一块玻璃上出现上面是“打倒”，下面是“7·23”的白粉笔字。当时的中央文革刚刚颁布了关于文革运动的“7·23”政治通告，而有人竟写打倒“7·23”，这还了得。这不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吗！当即，连部开会确认为这是一条反革命标语，请示上报，立即开始了在全连深挖书写反动标语的坏分子。
由于你是连队的干部，经常出入连部，由于你是连部黑板报的抄写者，常常使用粉笔。又由于你文革前任区委书记的老爸，这个时期正被打成“漏网走资派”，更由于在同一连队你初中同班的一个老同学硬是指认那就是你的笔体。一时间怀疑的矛头都指向了你。大会小会敲山镇虎地影射你。“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的大标语就贴在了你宿舍的墙上。一些人对你的眼光异样了，搭理你的人少了，疏远你的人多了，跟踪你的人出现了。更可恨的是，专案组竟然让你自己解释，自己摆脱怀疑，甚至还叫你组织人去破案……。一场暴风骤雨就狠狠地砸向了你。单纯脆弱的你怎能经得起这样的打击，你被击晕了，被击垮了，不知如何是好，不知何去何从。我们大家苦口婆心的劝说也是无济于事。
不能向关在牛棚的父亲求救，不想让朋友们为自己牵肠挂肚，也不想就此沉沦，被人瞧不起，更怕反动标语破不了，自己一辈子背黑锅。当时的你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一次在麦田地里你实在无心干活，又不得不干活，你竟用自己的镰刀狠狠地挥向了自己的双腿造成伤病……。你也曾对我提到过死，问我哪种死法好，未经世事的我竟以为你是说着玩呢，是考验老哥对你的情谊，丝毫没当做是真话。几天后你不辞而别，悄然失踪了。忽然从阿伦河一连的鱼房子那边传来你悬梁自尽，愤然离世的噩耗。
阿伦河水啊也曾哭泣，它是在为你的不幸离去而送行。
阿伦河畔的风啊也在呼叫，它是在为你的悲惨遭遇而鸣不平。
听到噩耗我悲痛大哭，我是一个不合格的老同学，不尽职的老大哥。为什么就没把你拉住，为什么没有时时地陪着你、看护着你。你为什么那么傻，白白的就那么离去了呢！
（四）
你的离去，反动标语事件远未结束，专案组仍要继续追查，他们最理想的结局就是把你定为因写反动标语而畏罪自杀。一次次地找我们讯问，你是否有写反动标语的动机，我们坚决否认。一次次地找我们核实，反动标语是否是你的笔体，我们也坚决否认。我更以自己的人格担保那两行字绝不是你写的。
在专案组面前，我始终承认我们是最好的同学，最好的兄弟，生前死后都是如此。我知道这种承认的代价是沉重的，我们之间的情谊比社会关系还社会关系，这必将影响自己今后的前途。我承认了你不是畏罪自杀，根本不是叛徒，我自己也就不想指望什么了，什么入党、招工、参军、上学都已经没有自己的份了，自己已被打入另册了。哀莫大于心死，只求在农场清清白白过一辈子。
当连队第一次评兵团五好战士时，自己这个脏活重活干在前，危险时刻冲在前的小班长居然没有评上。原因是有人指出我曾为你到甘南送葬，曾为你四处借布票，赶制丧服，还时不时地为你的离去泪流满面，失声痛哭。他们说我根本就没有划清界线，丧失立场。事实无情的证明，自己真不能有什么奢望了，做一个人，做一个真正的人比什么都强。让人们看看我活着的老王，就一定会知道离去的小岳你是什么样的人了。真正的友谊在别后，为真正的朋友而活着，就是我当时的一个精神支柱。终于明白了，死是对死者的最好解脱，是对生者的最大不幸。
（五）
由于你大姐的多次上访告状，由于五师岳副师长的亲自督查，也由于当时知青政策的宽松，最终认定，“打到”、“7·23”不具有反革命标语的性质，也就无需追查书写者是谁了。
风吹日出乌云散，你终于得到了平反，得到了公正的评价，我们也得到了心灵上的解放，再不怕别人的指指点点了。
（六）
阿伦河水滚滚流，物换星移几度秋。四十多年了，小岳，如若你没离去，你一定会品尝到爱情的甜蜜，享受到小家庭的温馨；你一定会加入打倒四人帮的举国欢庆；你一定会考上大学，念上研究生；你一定会投入到改革开放的大潮，看到现今日新月异的大变化；凭你的才干，你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业。是的，这一切的一切，你都会的。
小岳，想你。时光已逝，魂兮归来！
（作者原黑龙江兵团五师56团齐齐哈尔知青）

(责任编辑：晓歌)

搜索

魂兮归来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