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正值己酉年。2月17日春节刚过,苏城动员知青上山下乡的运动一浪高过一浪。还没出正月,3月13日(正月廿五)我就接到“光荣下乡”的通知书。随即全家动员,准备行装,有亲戚送来一只废弃的立方形的木质茶叶箱,放书籍杂物,母亲让出出嫁时的手提箱,放几件简单的衣服。以军训时学来的技术捆了一床被褥。用一根哥哥从井冈山大串联带回来的毛竹扁担一挑。一套行装准备完善。 1969.3.16上船(已经撰文写过),3.19日到达苏北新洋农场,其间三天三夜,游弋大运河,横渡长江,沿着里下河,达到黄沙港。满怀一腔热血,在青春的岁月里,以十六岁的年龄奔赴农场,至今正好五十周年。 今年元旦我在学生王秀霞一家的陪同下,神游当年在新洋农场“广阔天地”曾经走过的知青之路,不由感慨万千。 始建于1952年的新洋农场,地处江苏盐城地区射阳县,方圆六十多平方公里,耕地5万余亩,还有大片未开垦的沿海荒草滩涂。这个农场初期是劳改农场,1957年更名为江苏省国营新洋农场。我的菜园班技术员宗茂萼先生就是当时最早的场工。当然当时是被打成右派送去劳改的知识分子。 1962年至1969年七八年间,先后有无锡、苏州、常州、盐城,徐州等地五批共万余名知识青年,来此插场落户。 当时,苏北二十四个农场组建成江苏生产建设兵团,共有四个师二十四个团。新洋农场为二师十二团,团辖五个营二十九个连,另有团部直属工厂、学校、医院等。 新洋农场以种植棉花为主,也种水稻和冬小麦,一年两熟,旱田套种蚕豆、大豆、花生等。我们在大田劳动时,有时能捡到野鸡蛋,偶尔能捉到野兔子。听起来似乎有点浪漫,但农场劳动之辛苦,不是设身处地,您很难想象! 当江南杨柳青青,桃花盛开之时,苏北平原依旧一派肃杀。小风天天有,大风三六九。但春天的脚步毕竟是挡不住的。农场排河的薄冰开始融化,田埂沟边的茅草冒出丝丝嫩芽。伫立田野,举头眺望,满目草色遥看近却无。防风林泛起绿色,树枝吐出嫩芽时,都会想到一年之计在于春,辛劳的春播春种来临了! 每年清明至谷雨,是棉花播种的时节。春雨贵如油,一场透雨过后,棉苗纷纷破壳出土,不久转入棉花生长管理期。夏收、夏种、夏管,在春耕春播忙完后马上紧张展开。 盛夏酷暑,这边麦子尚未割完,那儿又要乘晨间露水未干拔蚕豆。水稻秧田从5月底开始动工,一直要忙到7月初插秧完毕。 棉田锄草,棉花打顶,追肥治虫、喷洒农药……,直叫你忙得不可开交。这边虫情频频告急,那边棉田锄草。锄草不断根,太阳晒不死,逢雨复又生,起不到锄草目的。现在农村用除草剂后,大大节省劳力,但污染毒化了土地。水稻田活十分紧张,翻田、灌水、插秧……插秧不能插氽淌秧,未插入土的秧苗浮于水面不能成活。 每天晨曦微露,就是下田劳动之时。干到伸手不见五指,才是晚上收工的信号。我们一天到晚在农田弯腰曲背的劳作,农忙时干活长达十三四个小时,天天与太阳赛跑,日日和星星做伴。周而复始,每天如齿轮般的旋转。 转眼秋收秋种季节到。收棉花不能满天飞,收过的棉花田不准留有“羊尾巴”。棉花与棉壳黑白分明,看上去必须一清二楚。棉田套种冬小麦,翻地、开沟、撒种、施基肥。用铁锹打洞,在棉田套种蚕豆,每隔七八寸打一洞穴,每穴丢三四粒蚕豆种。这个活不用弯腰,算是最轻松的农活了。 农场地处沿海滩涂,盐碱地的改良主要靠开河排水、挖沟利墒,利用天然雨水冲洗,一点一点排出盐碱成分。农场地多人少,土地得以休耕轮耕,大型拖拉机日夜翻地,农用小飞机在条田上空来回播种,密密播下苜蓿种子做绿肥,期待来年提高土地肥力。 一年四季都要因地制宜做好农田排灌建设。农场在大块棉田中,南北向每隔50米,横挖墒沟。东西向每隔100米,挖有条沟,条沟长1000米,宽三四米,深1点5米。农场水利工程一年四季都要抓。每逢下雨或农活较少时,连队就见缝插针安排人员开条沟、理墒沟,维护水利设施。 冬季农活少,是兴修水利的最佳时节。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就是开挖条沟,疏浚河道,改良土质,使盐碱地变成熟田,提高粮棉亩产。 开挖条沟时,一个排五六十个劳力包挖一段约50米长的条沟。效率来自好大锹和好担子的配合。用大锹把三五十斤重的泥块挖起,从沟里抛甩到沟旁的大田里,这是很重的体力劳动。零下六七度的严寒天气,你只要干上一刻钟,保你脱帽脱棉袄;三十分钟后头上冒汗,内衣开始湿了,一件接一件脱,一直脱到只剩汗衫背心为止。 田野条沟里,寒冷的西北风呼呼刮个不停,可干活的知青头上却冒着阵阵热气,象刚出笼的馒头。甩开膀子连续干一二小时,手臂和腰部早已酸胀不堪,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此刻就想着炊事班的馒头,最好能快些送到工地。 大忙时,每天上午九点,下午二点左右,炊事班要送两次点心上工地。每当啃上两只二两的白馒头,喝上几口白开水,疲劳就解除一半。再坐在田埂上休憩片刻,就快活赛神仙了。 轮到开挖水利时,男生口粮是远远不够的,女生也只勉强糊口。所以每逢开水利,农场临时以挖土方数来计算工分粮,每方土增发二两粮票,聊以解决温饱。 开挖排河条沟时,先在河沟中央挖一条垄沟,以便蓄水,使河沟泥土干爽,下锹不粘土,有利于出锹和倒土。一般男知青所挖泥块大约三十斤重,老农工一锹能挖五十斤重。越是河沟深处,挥锹挖土和挑担的强度越大,因泥土水分大,粘锹粘担,既费时,又费力。 开水利时,一般五人一组,两个男知青锹手,一前一后间隔二米,配上三副女知青担子。一排排挖土熟练的棒小伙锹手,一副副健步快走的铁姑娘担子,真正起到“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激励效应。年轻气盛的毛头小伙和热情大方的大姑娘,锹担合作,同心协力。小伙子如果在大庭广众能受到姑娘的表扬,干活的热情就会更高涨。 但几天下来,铁打的汉子,也个个累得手、臂、腰、臀,酸痛得要断裂。挑担的女生,肩头肿得象隆起的馒头,扁担一碰上肩,就要“喔約哇”的惨叫,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两腿就像灌铅似的。 当收工哨子吹响时,二十岁左右的知青们拖着大锹,挑着空担,饥肠辘辘,顶着寒风,举步维艰,一摇一晃走进宿舍,累得筋疲力尽,一放下工具,躺倒就睡,连话也不想多说,常常疲惫得饭也不想吃。 农场集体生活的男女知青之间产生的友情,就在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开始,在艰苦生活的相互帮助和体贴关怀中,相濡以沫。 在艰苦的农场生活劳作中产生的感情,是刻骨铭心的。但是大家心里谁都渴望有朝一日能离开农场。要是定了对象,成为真正扎根农场落户苏北的小农工,多么难以言表啊!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理智的知青们,面对周边发生的一切,焦虑与盼望共存,观望和向往同在,在谈婚论嫁方面,多数人不敢草率。 一年忙到头,当知青们抬头遥望蓝天星空,聆听到南飞雁群的鸣声,盼望已久的一年一度的二十天探亲假的脚步近了,归心似箭的回城梦即将实现……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