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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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重你,自食其力的拾荒人

时间:2021-12-25来源:朱健 作者:朱健 点击:
不老祖先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但三百六十行,也有一个歧视链。最被歧视的,就是世俗观念里的拾荒行业。 千百年来,人们称其为拾破烂的。 拾荒,是指拾取柴草、麦穗、废品等。 社会文明的发展,环保行业的崛起。拾荒业,已被国家正名为: 废品回收行
 

老祖先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但三百六十行,也有一个歧视链。最被歧视的,就是世俗观念里的——拾荒行业。   
    千百年来,人们称其为拾破烂的。
拾荒,是指拾取柴草、麦穗、废品等。 
    社会文明的发展,环保行业的崛起。拾荒业,已被国家正名为:
    废品回收行业。
    在我国,废品回收行业,从业人员有1000多万人。比葡萄牙全国人口还多。
    这1000多万人,都是什么人呢?
    都是农民,是原本贫穷的农民。
    现在,他们在全国各城市,已经形成了一个自食其力的庞大的新族群。
    他们与城市的市民,同在一个蓝天下。 大家,相互天天见。
    但,又如同两个车道上跑的车。
    一个是动车,一个是马车。各跑各的车,互相不打嘎。
    他们最大的特点是:
    漂泊、蜗居、工作在城市。
    但,却不是城市人,而是百分之百的农村人。
    他们干的是,城市环保的活。
    但,又被视为没有“工作”的人。
    体制内所有的人,都有工资、社保、医疗、退休金等待遇。
    但,这些基本的待遇,和他们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那他们,是一个什么样的生存状态呢?
    好,我就给大家讲一个,近三十年资深经历的拾荒人。
    他平凡、渺小而又独孤的拾荒经历。
   我妈家,住在上海胶州路绿洲城市花园小区。
    阳台外,就是小区的主道,梧桐树下,有一排绿化带。
    从2008年开始,每天就有一位男子,坐在绿化带旁边,他身边放了一块很小的白板。
    白板上面写着:回收家电。
    由于,他就坐在我妈家的阳台下面。我爸在世的时候,每天都会跟他聊天,他成为了我爸的好友。
    我爸说,小伙叫朱彬。
    我经常回我妈家。所以,看到朱彬时,我都会主动打个招呼,表示对他的敬重。
    他也十分友善,谦和的招呼我。
    一来二去,我俩就越来越熟了。  
    关于他的身世,以及这个行业的点点滴滴,都是我们聊的话题。
    朱彬说,他是江苏扬州宝应县人,家在农村。
    他老家,人多地少。他家只有两亩地。
    贫瘠的土地,收获的是贫穷。
    朱彬小学四年级时,因为交不起学费,为了保弟弟、妹妹读书,他就辍学了。
    他出来打工后,家里的二亩土地,也转包给了别人。
    现在,他家一年能收二千多块钱的转包费。
    我以为是听错了,又反问他:是一年吗?
    朱彬回答:是的,是一年。
    那,这比总理说的有六亿中国人,月收入不到一千块钱,还要差“八千里”呀!
    是啊!
    你只要跟农民兄弟,成为了朋友。他们给你讲真话后,你才会知道,还有一些农村。
    农家,仍然很贫穷。
    农民,仍然没有钱。
    地里,刨食艰辛。庄稼,微利钱薄。
    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走哪里?
    走到那里,都比困在贫瘠的土地上强。
    1991年,16岁的朱彬,与村里的青壮年一样,走上了背井离乡,到外面的世界,讨“生计”之路。
朱彬与他“讨生计”的全部家当
三十年的岁月,已将少年朱彬熬成半百的资深拾荒人
流泪的拾荒人
    朱彬跟着乡亲,来到了上海。
    在老乡的带领下,他干起了没有门槛的废品收购,当了一名拾荒者。
    我问朱彬,你当时下了多大的决心,抹下了面子,去做拾荒者?
    朱彬笑着反问我,面子?面子能当饭吃吗?
    大哥,你是没有穷过,没有饿过。
    对我们来说,只要能吃饱饭,挣上钱,就是最大的面子。 
    他说,一到上海,端上收废品的饭碗后。每天,至少能有一顿饭,可以吃到四块钱一盒的盖浇饭。
    并且,还是一荤一素的盖浇饭!
    如果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挣到四五十块钱。
    这在九十年代初的老家农村,是根本不敢想的。
    连他老爸都为儿子得意。认为,儿子既挣了面子,又挣了里子。
    朱彬接着又说,当时他根本不懂得,好运与风险是并存的!
    在大上海,一个最底层的拾荒者的饭碗。也潜存着被砸掉的风险!
    有一天,他和老乡推着自行车,拉着收来的废品。
    老乡突然对他说,快跑!
    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老乡拉着他,丢掉自行车和废品,像疯了一样的飞跑。
    原来,联防队抓自流人员来了。
    毕竟,他年轻跑得快,躲过了一劫。
    九十年代初,全国还有很多计划经济时代的管理规定。
    对没有暂住证的自流人员,是要强制遣送回原籍的。
    加上,当时的拾荒人员,整体道德素质也非常低。
    其中一些人,干着偷下水道井盖、偷自行车等勾当。
    同时,联防队员良莠不齐,群众专政的色彩依然浓厚。
    这几项因素叠加后,联防队的权力就膨胀了。
    老乡告诉他,遣返自流人员,上级每月都会下达指标,而且还有罚款的指标。
    所以,每当完不成指标时。
    拾荒者,这个最底层的弱势群体。枉然就成了,联防队员最好捏的“柿子”,最容易捕获的“猎物”。
    被抓了去充当“自流人员”,完成指标,完成任务。
    老乡,对新来的大男孩朱彬,千嘱咐,万叮咛。
    出门时,一定要带暂住证,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保护好自己。
    朱彬说,从此,他时时刻刻把暂住证带在了身上。
    但,他的心却被吓扭曲了,自己真像是一个潜逃的罪犯一样。
    每天,都会提心吊胆。
    见到警车,就躲得远远的,
    听到警笛,就吓得心惊肉跳。
    见到胳膊上箍着红袖标的人,撒腿就跑。
    因为,他知道,他是农村人,又是拾荒人,是社会的最底层,谁都可以欺负他。
    他也知道,被抓住的后果:
    遣返,就意味着没钱挣。
    遣返,就意味着重返贫。
    但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他在普陀区,还是落入了联防队员的铁掌。
    在联防队的办公室里,他一直重申,自己不是无证自流人员,他有暂住证。
    一个特别蛮横的联防队小头目,对着他说,小赤佬,你还嘴硬,难道我们抓错人了?
    朱彬说,对!你们就是抓错了,我有暂住证。
    这个蛮横的小头目说,你把暂住证拿出来。
    小头目,拿着朱彬的暂住证,看了看。然后,又上下打量着朱彬。
    突然,小头目做出了一个让朱彬,根本想不到的举动。
    只见他三下五除二,撕掉了朱彬的暂住证,摔到了朱彬的脸上! 
    小头目,对着朱彬咆哮着:
    你的暂住证呢?!
    你的暂住证呢?!
    叫你还嘴硬,你这个欠揍的小赤佬!
    朱彬,被小头目的举动和辱骂,彻底激怒了,他扑向了小头目。
    但是,很快他就被几个联防队员按在了地下。
    脸,被死死的压在地下瓷砖上。
    眼泪,在无助、痛苦、屈辱中,挡不住的向下流。 
    这欺负老百姓,霸凌弱者的印记,终身刻在了朱彬的脑海中。
    实际上,这些联防队员也是一帮临时工,也是底层人。
    无非,就是胳膊上箍着红袖标。 
    这些有了权力的底层人,那怕昨天他也被别人欺负的,一把鼻子,一把泪,像孙子一样。
    但,今天他只是胳膊上,多了一个五指宽的红袖标。
    呵,那可了不得!
    他,再欺负其别人时,往往是没有底线的,变态的。
    会突破正常人的想象力。
    联防队的小头目,给被抓来的所有人,两个选择:
     一个是,为联防队小金库创收,交一千块钱的保释金,走人。
     一个是,遣送回原籍。
    一千块钱,是90年代初朱杉家,种两年粮食的收入
    朱彬,不可能用全家人两年的辛苦钱,来保释自己。
    他更不愿意,将两年的辛苦钱,交给这帮坏透的联防队员。
    他带着恨意,死死的记住了小头目,那张狰狞的嘴脸。
    哎,一个农村的小青年,在上海举目无亲,面对霸凌欺负,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切,就听天由命吧。
    白天,其他人交了保释金陆续都走了。
    一直到晚上,只剩下他和一位福建的小青年。
    晚上快十二点时,福建小青年的表哥,给表弟交了保释金,要领表弟出去了。
    福建大哥临走时,看着房间,只剩下朱彬这个大男孩,和两个值班的联防队员。
    福建大哥起了恻隐之心。  
    大哥到外面,买了两条万宝路香烟,给值班的联防队员说好话,求他们放了朱彬这个大男孩。
    联防队员,也知道朱彬是有暂住证的,他们的心是虚的,理是亏的。
    收下了两条万宝路香烟,就放走了朱彬。
    这世界: 善良和邪恶,永远是相伴的。
    好人和坏人,永远是共存的。   
    一个弱者,在被坏人霸凌欺负,心灵颤抖流血时。
    好人给他一丝温暖,一点正义,他都会刻骨铭心,终身不忘!
    朱杉被放出来后,他的心仍然是恐惧的。一直心有余悸。
    他,再不敢走街串巷,收废品了。 
    可是,贫穷的农村老家,能回去吗?
    回去能吃饱饭吗?能挣上钱吗?
    一切,都不可能。
    朱彬,只有继续留在上海。
    他在普陀区真北路,一家修车行,开始了打工。
    为了不再被人欺负。他来了一个“嫩”扮“老”,留起了小胡子。
    朱彬说,2003年是他永远牢记的一年。
    这一年,国家废除了强制遣返自流人员的管理规定。 
    上海市大力整顿暴力执法,野蛮执法。
    彻底解散了联防队,这个扰民、欺民的历史怪物。
    他走在街上,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俗话说,冤家路窄。
    二千万人口的大上海,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天,一个男子推着自行车,来到了修车行。
    朱彬,见这个男子,非常脸熟。
    这不就是,那个联防队的小头目吗?
    几年前,自己被欺负霸凌的场景,立马涌现在了面前。
    小头目说,师傅车坏了,帮忙修一下。
    朱彬,两眼死死的盯着小头目说,不修!
    小头目说,为什么不修?
    朱彬狠狠的说,就是不给你这个王八蛋修!
    小头目说,你这个年轻人,怎么骂人呢?
    朱彬,手拿大板子,凶狠的对着小头目说,我还想打你呢!
    告诉你吧,我现在还真的没有暂住证。你来抓我吧!
    小头目,好像在回忆什么?
    朱彬,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大声吼着:
    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交出一千块钱的保释金,一个是滚蛋!!
    这不就是以前,小头目每天对着草民喊的两个选择嘛?
    小头目,突然想起了什么。
    但是眼前的朱彬,已经不是一个大男孩了,而是一个留着小胡子,彪悍的小伙了。
    看着朱彬,手持大板手,双眼怒瞪,连两撇小胡子,都带着怒火向上翘着。
    小头目,夺门而出,跑了。
    朱彬,看着逃窜的小头目,朝着他逃窜的方向,举起了他的自行车,狠狠砸了过去!
    小头目也好,大头目也好。
    老百姓当初怕你。只是因为,你有“红袖标”的权力。
    但,任何小头目、大头目。只要你失去了“红袖标”的权力。
    你,屁也不是! 连最底层的拾荒人,也不怕你!
    还有大把的好人。
    随着,上海的执法和管理,越来越规范和文明。
    拾荒人的生存环境,有了明显的改善。 
    朱彬,又拾起了老本行。
    上海市普陀区、静安区的大街小巷,又出现了他收旧家电的身影。
    但是,随着上海城市建设的加速。许多弄堂、旧房都拆除了。
    新建的住宅区都是大型化、高层化的形态。
    摇着铃铛,扯着嗓子,走家串户,收旧家电的传统方式。
    也就,玩不转了。怎么办?
    一家人还等着吃饭、生活。  
    那,只有变一种“干法”。
    变流动的“行商”,为固定的“坐商”。 
    但“坐商”,必须要有铺面啊! 
    可朱彬,一没钱,二没资源。哪能租得起铺面啊?
    穷,有穷的办法。
    他只有借用大地,划地为“铺面”。
    收废品的“铺面”,就是“地盘”。竞争,是十分激烈的。
    全国许多城市的拾荒人。
    竞争“地盘”,都是通过帮派、械斗等手段,打出来的。
    在上海,拾荒人竞争地盘。
    不是比谁的拳头硬,而是通过市场行为,适者生存。
    2008年,朱彬带了一把折叠椅,一块写着收旧家电的小白板。
    在上海普陀区绿洲城市花园,小区的梧桐树下。
    头顶蓝天,做起了“坐商”,自己开业了。
    可看上这椅子大的“地盘”,不是他一个人。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画面。
    有八名拾荒人,排成一溜,都坐在了绿洲城市花园的梧桐树下。
    当起了露天“坐商”。
    拾荒人,在露天“坐商”,这完全回到了老祖先的农耕时代:
    春夏秋冬,风雨寒暑。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生意,是有一单,没一单。
    收入,毫无保障,碰运气
    十三年,过去了。
    原来的八个拾荒人。最后,只剩下朱彬一个人了。
    为什么只剩下,朱彬一个人呢? 
    这苦茬茬的岁月,难熬啊!
    这一点点的碎银,难挣啊!
    可以说,朱彬的“地盘”,是靠他坚忍的毅力胜出的。
    他硬是,熬垮了所有竞争对手。
    这就是,市场竞争的适者生存。
    我时常在想,在寻找答案。
    朱彬,这个没有工作单位,没有组织关系,没有上海户口。
    哦,对了。
    他有一个身份证,但还是江苏扬州宝应县的,身份是农民。
    一个外省农民。
    不招惹是非,独孤的坐在绿化带旁,靠着一块小白板,收旧电器。
    以最原始的工作方式,在竞争最激烈的上海,房子最贵的城市。
    居然,供养了老小一家人。
    这是什么力量,成全了他。
    答案是,有两个决定性的力量,成全了他。
    一个是,上海的文明管理。
    一个是,小区业主们的包容友善。
    朱彬,坐的街对面,不到三十米的距离,就是上海市普陀区长寿路街道办事处。
    可十三年来,政府从来没有,派“城管”啊,“市容办”啊,来驱赶过他。 
    绿洲城市花园小区,有1500多户业主。大家对拾荒人,都很包容和友善。
    十三年来,从来没有这“大妈”那“群众”,之类的幺蛾子。
    去找茬,去举报,去告密!
    这,可是十三年的时间啊!
    十三年间,政府和小区业主。
    以人性,共同守护着文明执法和包容友善。
    什么是文明执法?
    不要欺负底层的劳动者,就是文明执法。
    什么是包容友善?
    给底层劳动者一个养家糊口的机会,就是包容友善。
    朱彬,这个最底层劳动者,这个资深拾荒人,常给我讲:
    上海,有大把的好人。
    记得,有一个星期天上午,我父亲对我说,昨天星期六,一整天没见朱彬来,今天上午他还没有来。
     朱彬,不会被别人赶走了吧?
    我站在阳台上往下看,绿化带旁边,果然没有朱彬的身影。
    我说,他可能有其它事情吧!
    中午,吃完饭之后。
    父亲就一直站在阳台上,忐忑不安的盯着梧桐树下的绿化带。
    又自言自语的重复说道:
    朱彬,不会被别人赶走了吧?
    我说,不会的,上海的城市管理非常文明。这么多年,城管从来没有驱赶过朱彬。
    父亲仍不放心,他要亲自到小区的二期、三期去看看,朱彬在不在。  
    父亲,可是癌症晚期的老人,我劝不住他。
    他执意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挪步去了楼下。
    过了一会,父亲回来了。脸上的表情,也放松多了。
    他说,他问了小区保安班长。班长说,不会有人赶朱彬的。
    父亲,又接着说一句肺腑之言:
    朱彬不容易呀!他那张椅子,是要养一家人的啊!
    一个农民,一个拾荒的劳动者。
    两天没来,就让癌症晚期的老父亲牵挂着。
    耄耋老父的悲悯之心,代表了老一辈中国人的善良。
    朱彬曾说,小区里的人非常热心,常有人帮助他。
    有一个业主,将带有商标的崭新名牌冲锋衣,送给他。
    让他穿上,挡风挡雨。
    朱彬曾给我讲过,一个短暂的瞬间,却让他终身难忘。 
    有一天,他运气特别好,一下收了两个大冰箱。
    为了少跑一趟送货的路。他将两个一米八的大冰箱,全绑在了自行车的两旁。
    他自己的身影,完全被两个大冰箱遮盖住了。    
    他一辆自行车,推了两个大冰箱。路人,都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给拾荒人,长了大面子!特牛逼!
    要过武宁路大桥了。上桥时,有一段很长的大坡。   
    自行车推到大坡的一半时,麻烦来了。他的腿,开始打哆嗦了。他的手,也压不住车把了。
    他觉得,要出大事了。
    忽然,自行车轻了。
    回头一看,是一个中年男子在帮他推车。
    过一会,觉得更轻了,再回头一看,又多了一个年轻人在帮他推车。
    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在他快翻车,出事故的时候,帮了他一把。
    他说,那个感激啊,是发自内心的。
    他对这两个好人,至少说了一百遍以上的,“谢谢”! 
    朱彬说,也许是拾荒人身份的原因。别人一个眼神,一个举动。他都是很敏感。
    不管是好的,坏的。他都牢记心中。
    在上海,虽然每个人都承受着巨大的生活压力。但仍有大把的好人,乐于帮助他人。
    这就是,上海文明的底蕴!
拾荒人的尊严
    记得,在上世纪80年代。我们的留学生去美国,告诉国内的人。
    在美国的垃圾废品桶边,可以捡到很好的彩电和冰箱。    
    当时彩电和冰箱,还没有进入到绝大多数的中国老百姓家里。
    我听到这样的信息,觉得是天方夜谭,完全不可想象。
    四十多年过去了,国家进步飞速。我们也步入了,商品过剩,鼓励百姓消费的时代。   
    2017年,我给母亲家装修房子,借着装修房子的机会,我要将母亲用了多年的旧家电,全部淘汰。
    同时,打算全部送给朱彬。也算是对他的一份心意。
    我打开阳台窗户,冲着朱彬喊道:朱彬,我妈家的旧家电,都不要了,你上来拿吧!
    朱彬高兴的说,好啊,好啊。
    朱彬进门后,我指着一个大冰箱,两个大彩电,一个洗衣机说,这些都不要了,我们两个抬下去。
    朱彬说:不用,他一个人就能搬。 一个人搬?
    我非常吃惊地问他。
    他明确的回答,一个人好搬,两个人不方便。
    只见他拿出绳子,非常娴熟的绑在了冰箱上。
    旧款式的家电,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又笨、又大、又重。
    一米八米高的大冰箱,特别宽厚,高出了他半个头。
    可他不可思议的,居然将沉重的大冰箱背了起来。
    高大的冰箱,趴在他的身上。我真担心,冰箱把他压倒。
    我在旁边,想要帮他一把。他连忙喊道:大哥,不用。这是我的工作。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他是如何工作的。
    看着他一个人,背着沉重的大冰箱、大彩电、洗衣机下楼。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敬佩。同时,更多的是心疼和痛楚。 
    原来,朱彬就是这样,从一家又一家,背出沉重的旧家电。 
    这一背,就是近三十年。
    这一背,就背起了一家人生活的重担和责任!
    没一会儿,朱彬又上门了。
    他从裤兜里拿出了钱包,一张又一张,数了20张,面额十元的钱,给我。
    我惊措的对朱彬说,这些旧家电,是我送你的啊!
    他说,大哥,你的好意我全知道。
    但,他仍执拗地硬要将钱,塞给我。
    我,硬是不收他的钱。
    在推让中,朱彬一脸认真的说,大哥,我是做生意的。做了生意,就应该付钱。  
    我,突然反应过来了。
    对!他是自食其力,他是做生意的!
    不是拾破烂的!
    这是他的尊严!
    我从他手中二十张钱中,抽出了一张。
    握手,成交!
    敬重你,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心疼你,背负家庭重担男人!
这么高大的冰箱,都是朱彬一个人背下来的
阳光下的笑容
    深秋,阳光非常好。
    在暖阳下,我和朱彬放松的聊天。
    朱彬说,他经常在想,来上海已近三十年。   
    但他:
    没有一个工作单位。
    没有一分钱的工资。
    没有报销一次药费。
    没有一天的节假日。
    没有住过一次酒店。
    没有坐过一次飞机。
    没有一次旅游休闲。
    没有一次健身锻炼。
    没有进过一次影院。
    没有点过一次外卖。
    没有…… 
    他自嘲,自己真像是一个,从上世纪穿越过来的“人民公社”的贫下中农。 
    虽然,人在大城市,但却过得是苦巴巴的农民生活。
    他希望女儿,不要再重复他的人生。 要换个活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城市人。
    朱彬说,他和爱人分工明确。
    他在上海收旧家电,挣钱,供全家生活,女儿读书。
    她爱人在老家,全职陪女儿读书,照顾老人。
    朱彬这番话,彻底印证了我心中的答案:
    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能坚韧苦熬,近三十年的拾荒岁月 ?!
    只为了,一个神圣的家!
    我问朱彬,你一个月下来,大概能挣多少钱?
    他说,他从来没有统计过。
    收旧家电,挣的都是一点一点的零钱。只要一凑够整数时,他就马上转给爱人。
    朱彬,这句话。
    对我太触动了! 太触动了!
    它让我看到了,一个最底层的拾荒人。挣的一笔一笔的小钱,汇集流出的全过程。
    我知道,许多小朋友都会有积钱币罐,并寄托着自己的小愿景。
    但我还真没想到,一个最底层的拾荒者,也是用同样的方法。
    将一笔笔零钱,积攒后,凑成整数。默默地支撑着一个家。
    这可不是,三个月,五个月。
    而是数十年,如一日。由小零钱,积为整钱。
    默默无声,坚持了近三十年啊!
    在集腋成裘中,还要托举着全家的梦想!
    改变女儿命运的梦想!
    什么是担当?什么是责任?
    你只要看到,这浸透着辛劳汗水的一笔笔零钱,一粒粒碎银。
    是怎么汇集的?
    最终又流向了何方?
    就是,最好的诠释和说明。
    说话间,我就在想。如果我像朱彬一样:
    “没有一个工作单位。
    “没有一分钱的工资。
    “没有…… 
    不要说,三十年。
    就是三天,也早把我愁死,憋疯了!
    朱彬,一个拾荒的汉子,真的让我很佩服,让我另眼看待。
    当话题,聊到他女儿时。
    平时,寡言少语的朱彬,调门一下高了起来。
    他告诉我,女儿非常努力,也很争气。成为了他们家族,唯一的大学生。
    去年,女儿南通大学外贸专业毕业后,应聘到了上海一家外贸公司。 
    他边说,边狡狤的笑着,很神秘的让我猜,他女儿的收入。
    我还在思考答案中,他就迫不及待的告诉了我:
    乖乖,一年十几万,光年终奖金就二万。现在,女儿的收入,是他的几倍。
    说实话,听到她女儿的收入,我是十分吃惊的。  
    我反问朱彬,你知道吗? 
    去年,全国有870万大学毕业生,就业竞争非常残酷。现在还有一半大学生,没有找到工作。
    海归研究生回国后,一个月也就是几千块钱。
    大学毕业当年,收入就有十几万。这应该是万里挑一了。  
    朱彬,瞪大眼睛,吃惊地说:这是真的吗?
    我说,是真的!
    所以,你家女儿,让你少操了多少心啊!  
    在贫富越来越分化,阶层越来越固化。
    一个没有任何社会资源、背景的拾荒者的孩子,能逆袭成功。
    完全是一个小概率。
    也许,苍天真的有眼。
    把这个美好的小概率,送给了最虔诚希望改变孩子命运的人!   
    朱彬,又告诉我了一件女儿的事情。
    他说,女儿最近决定,要先放弃工作,去参加年底研究生的考试。  
    噢,这事又让我吃了一惊。 
    我说,你女儿真的不简单,真是一个太有想法的人。
    最近,上海刚出台了新政策。只要有研究生学历,就能在上海落户。   
    朱彬,睁大了眼睛,又问道:
    这是真的?
    我又说:是真的!
    上海的政策是透明的,执行起来也不用靠人情。
    你女儿如果考上研究生,毕业后。
    闭上眼睛,她都是上海户口。
    朱彬,激动了。
    他两只手摸摸索索,在找东西。
    他从夹克衣里,掏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火后,非常享受的,美美的吸了一大口。
    然后,语无伦次的说:大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开玩笑的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底层的人。
    信息也是贫瘠的,方方面面都是不对称下的贫瘠。
    说话间,阳光照在了朱彬的脸上。他笑得很灿烂,连两撇小胡子也一起笑了。 
    底层人的笑容,是苦难的泪水,一滴一滴,默默地泡出来的。  
  一家人,多年的吃苦挣扎,不就是为了改变女儿的命运吗?   
    不就是期盼:
    女儿能受到高等教育,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城市户口。
    这一切,终于一步一步快要实现了。 
    不用托人情,研究生毕业后,草根也能落户上海滩。
    这是,多暖人的阳光啊!   
    在阳光照耀下, 朱彬笑得更灿烂了。我趁机给朱彬,拍下了灿烂笑容的瞬间。
听到研究生可以落户上海时,朱彬乐得嘴都闭不上
真不该,提这壶
    去年,朱彬的女儿在上海工作后。他们一家人,终于结束了多年的分离,在上海团圆了。   
    朱彬一家与亲戚一家。两家人在普陀区,合租了一套四十多平米的老房子,每月房租五千元。
    朱彬给我讲,上海的房租非常高。贵的房子,新的房子,大的房子,他也租不起。
    两家人合租一个老房子,压力就会少很多。
    他说,两家人合租在一起,确实很拥挤。
    但,全家人能在一起吃晚饭,就非常幸福了。   
    “全家能在一起吃晚饭,就非常幸福了”。
    这是,多么真诚的心里话呀!   
    但我却随口说了一句:你这幸福感,也太低了吧?  
    没想到,朱彬当真了,很郑重其事的,对幸福开始了完善:
    孩子过得比他好,就是幸福! 
    然后,他还觉得不够,又认真地追补了一句:
    不被别人欺负,就是幸福!
    我虽然懂得:
    幸福,在每个人眼里是不同的。
    但当听到,朱彬对幸福一条条的憧憬时。
    我就真实地看见了,一个底层拾荒人,所处的生活境遇和向往的幸福。 
    “能一起吃晚饭……
    “孩子过得比他好……
    “不被别人欺负…
    这是我们在体制内,闭上眼睛领工资,从来不知道失业滋味的人。
    不可能有的痛点、感触和期许。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羞愧、很内疚。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愚蠢的说了一句,这么戳别人心的话呢?
    但是,我从心底里祝福朱彬,希望他憧憬的幸福,每一天都与他相伴!
朱彬将收购来的旧家电,再卖给上游批发商
收购、运输、批发、拆分等,已是一条龙
脱贫带头人与“虾米”
    朱彬给我讲。
    农村老家的乡亲们说,他是大家心目中脱贫带头人。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仅他一个人,就直接从村子里,带出了四户亲戚来上海,做废品收购。
    近三十年,他又间接带动和影响了全村大部分人,在上海做废品收购。
    这就是中国的乡土人情和文化。人看人,户看户,村看村。
     一个村里的能人做了什么?全村人都会跟随和效仿。
    朱彬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了,小的时候,耳熟能详的一句话: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是啊,乡亲的眼睛是雪亮的。
    只要有人出去后,过的比乡下好。哪怕是去上海拾破烂。
    乡亲们,也会跟随、效仿。   
    没实惠,不挣钱的事情。
    你再猛动员,喊口号,摇红旗, 敲锣鼓。
    乡亲们,也不会跟你瞎白跑。   
    乡亲们,心里清楚的呢。一嘀咕,一议论,一合计:
    朱彬,就是脱贫的带头人。
    我一直很敬佩,朱彬这个肩挑两头的男人。 
    一头,挑起了全家的生计。 
    一头,挑起了环保的收购。
    噢,现在又知道。
    他还“割草打兔子”,手里又拎了一个乡亲们心中的“荣誉奖”:
    脱贫的带头人。  
    再仔细一想。
    朱彬,不就是几亿打工的农民,现实写照和缩影吗?
    改革开放后,亿万农民从贫瘠的土地上解放了出来。
    他们有了外出打工,自谋生计,自食其力的自由。  
    他们靠在外打工,养活了家人,为家乡脱贫出了力。
    也为,国家进步做出了贡献。
    朱彬,就是这亿万农民的一员。
    朱彬说,虽然全村乡亲们,很多人都在上海做废品收购。
    但是,他们挣的就是一个辛苦钱。
   朱彬说的,没错。
    他和他的乡亲们,确实是废品回收产业链的最底端。
    废品回收行业,几十年来衍生出来了一条,上千亿产值的产业链。
    收购、批发、运输、拆分、冶炼、化浆、焚化、加工、资本等。
    在废品回收业,这条产业链中。最挣钱的是:顶端资本。  
    资本,给废品回收行业,戴上眼下全世界最时髦,最流行的“碳中和”、“碳排放”的帽子。
    又给它穿上最夺眼球,最酷艳的“环保概念”的衣服。
    呵,好家伙!
    废品回收这个丑小鸭,经过资本的包装打扮。
    立马,就变成了人们趋之若鹜、争相追逐的“妖股”、“黑马股”。
    你说人怪不怪,同样是废品回收行业。
    底端的收购,是被人们歧视的。
    高端的资本,是被人们追捧的。
    一个完整的产业生态链。
    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草。
    虾米,也要有生存繁衍的空间。
    朱彬和他的乡亲们,就是废品回收产业链中,最㡳端的“虾米”。
    如果最底端的 “虾米”,活不下去了。
    那最高端的“碳中和”、“碳排放”的故事,就讲不下去了。
    “环保概念”的戏,也就演不下去了。
    股票,就缩水了。
    股民,就泪奔了。
    不错。
    朱彬,是废品回收产业链中,最底端的“虾米”。 
    但他:
    值得我们敬重,因为他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劳动者,是社会财富的创造者!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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