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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更无别的作品较本书更富于童心的了

时间:2019-05-29来源:文汇报 作者: [法]罗曼•罗兰 点击:
《战争与和平》是我们的时代底最大的史诗,是近代的《伊里亚特》。整个世界底无数的人物与热情在其中跃动。在波涛汹涌的人间,矗立着一颗最崇高的灵魂,宁静地鼓动着并震慑着狂风暴雨。在对着这部作品冥想的时候,我屡次想起荷马与歌德,虽然精神与时代都不

      《战争与和平》是我们的时代底最大的史诗,是近代的《伊里亚特》。整个世界底无数的人物与热情在其中跃动。在波涛汹涌的人间,矗立着一颗最崇高的灵魂,宁静地鼓动着并震慑着狂风暴雨。在对着这部作品冥想的时候,我屡次想起荷马与歌德,虽然精神与时代都不同,这样我的确发见在他工作的时代托尔斯泰底思想得力于荷马与歌德。托尔斯泰指出在他二十至三十五岁间对他有影响的作品:
    “歌德:《赫尔曼与窦绿苔》……颇为重大的影响。”

      “荷马:《伊里亚特》与《奥德赛》(俄译本)……颇为重大的影响。”

      一八六三年,他在《日记》中写道:

      “我读歌德底著作,好几种思想在我心灵中产生了。”

      一八六五年春,托尔斯泰重读歌德,他称《浮士德》为“思想底诗,任何别的艺术所不能表白的诗”。

      ……

      以上我试把这部小说分析出一个重要纲目:因为难得有人肯费这番功夫。但是书中包罗着成百的英雄,每个都有个性,都是描绘得如是真切,令人不能遗忘,兵士,农夫,贵族,俄国人,奥国人,法国人……但这些人物底可惊的生命力,我们如何能描写!在此丝毫没有临时构造之迹。对于这一批在欧罗巴文学中独一无偶的肖像,托尔斯泰曾作过无数的雏形,如他所说的,“以千万的计划组织成功的”,在图书馆中搜寻,应用他自己的家谱与史料。我说过《战争与和平》中的罗斯托夫与保尔康斯基两个大族,在许多情节上和托尔斯泰底父系母系两族极为相似。在《高加索纪事》与《塞瓦斯托波尔纪事》中,我们亦已见到《战争与和平》中不少的士兵与军官底雏形。他以前的随笔,他个人的回忆。这种缜密的准备确定了作品底坚实性,可也并不因之而丧失它的自然性。托尔斯泰写作时的热情与欢乐亦令人为之真切地感到。而《战争与和平》底最大魅力,尤其在于它年轻的心。托尔斯泰更无别的作品较本书更富于童心的了,每颗童心都如泉水一般明净,如莫扎特底旋律般婉转动人,例如年轻的尼古拉·罗斯托夫,索尼娅,和可怜的小彼佳。

      最秀美的当推娜塔莎。可爱的小女子神怪不测,娇态可掬,有易于爱恋的心,我们看她长大,明了她的一生,对她抱着对于姊妹般的贞洁的温情——谁不曾认识她呢?美妙的春夜,娜塔莎在月光中,凭栏幻梦热情地说话,隔着一层楼,安特莱倾听着她……初舞底情绪,恋爱,爱底期待,无穷的欲念与美梦,黑夜,在映着神怪火光的积雪林中滑冰。大自然底迷人底温柔吸引着你。剧院之夜,奇特的艺术世界,理智陶醉了;心底狂乱沉浸在爱情中的肉体底狂乱;洗濯灵魂底痛苦,监护着垂死的爱人底神圣的怜悯……我们在唤引起这些可怜的回忆时,不禁要发生和在提及一个最爱的女友时同样的情绪。啊!这样的一种创造和现代的小说与戏剧相比时,便显出后者底女性人物底弱点来了!前者把生命都抓住了,而且转变的时候,那么富于弹性,那么流畅,似乎我们看到它在颤动嬗变。——面貌很丑而德性极美的玛丽娅公爵小姐亦是一幅同样完美的绘画;在看到深藏着一切心底秘密突然暴露时,这胆怯呆滞的女子脸红起来,如一切和她相类的女子一样。

      在大体上,如我以前说过的,本书中女子底性格高出男子的性格多多,尤其是高出于托尔斯泰托寄他自己的思想底两个英雄:软弱的彼埃尔·别索霍夫与热烈而枯索的安德烈·保尔康斯基。这是缺乏中心的灵魂,它们不是在演进,而是永远踌躇;它们在两端中间来回,从来不前进。无疑的,人们将说这正是俄国人底心灵。可是我注意到俄国人亦有同样的批评。是为了这个缘故屠格涅夫责备托尔斯泰底心理老是停滞的。“没有真正的发展,永远的迟疑,只是情操底颤动。”一八六八年二月二日书(据比留科夫申引)。托尔斯泰自己亦承认他有时为了伟大的史画而稍稍牺牲了个人的性格,他说:“特别是第一编中的安德烈公爵。”

      的确,《战争与和平》一书底光荣,便在于整个历史时代底复活,民族移殖与国家争战底追怀。它的真正的英雄,是各个不同的民族;而在他们后面,如在荷马底英雄背后一样,有神明在指引他们;这些神明是不可见的力:“是指挥着大众的无穷的渺小”,是“无穷”底气息。在这些巨人底争斗中,——一种隐伏着的运命支配着盲目的国家,——含有一种神秘的伟大。在《伊里亚特》之外,我们更想到印度底史诗。可惜其中的诗意有时受了书中充满着的哲学的唠叨——尤其在最后几部中——底影响,为之减色不少。托尔斯泰原意要发表他的历史底定命论。不幸他不断地回到这议论而且反复再三地说。福楼拜在读最初二册时,“大为叹赏”,认为是“崇高精妙”的,满着“莎士比亚式的成分”,到了第三册却厌倦到把书丢了说:——“他可怜地往下堕落。他重复不厌,他尽着作哲学的谈话。我们看到这位先生,是作者,是俄国人;而迄今为止,我们只看到‘自然’与‘人类’。”(1880年正月福楼拜致屠格涅夫书)

      (本文节选自罗曼·罗兰《托尔斯泰传》,傅雷译,标题为编者所加。文中多处“底”字同“的”,遵照傅雷先生原译以存其真)
 

责编: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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